對方報了個地址，是羊城一家相當有名的高級飯店的包間，讓陸江河儘快趕過去，周會長會在那裡抽空見個麵。
放下電話，劉愛璐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她看向陸江河，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陸縣長，這……這周天雄到底是什麼意思？”劉愛璐的聲音有些發緊，“我們好不容易通過家具協會搭上線，約好了在他辦公室談，怎麼臨時又改到飯店去了？這唱的是哪一出？”
她搞不明白，這臨門一腳的變故，究竟是對方真的公務繁忙，還是另有深意。這在官場和商場上，變數往往就意味著態度。
這其中的門道，其實說穿了也簡單。要麼，確如對方所言，是真的有無法推脫的應酬，隻能在飯局的間隙擠出點時間來見個麵，這還算給麵子。
要麼，就是壓根沒把明陽縣這個小地方來的考察團太當回事，或者說，還在掂量你的分量，先給你個下馬威，探探你的底，準備在飯桌上幾杯酒下肚，不鹹不淡地應付幾句，就把你打發了。
辦公室談，那是公事公辦的態度；改到飯店，尤其還是臨時通知，這裡麵的說道就多了。
陸江河自然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心中大致有了判斷。周天雄這種在商海裡摸爬滾打的老江湖，擺出這種姿態，無非是一種試探，或者說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自然流露。
他目光掃過劉愛璐那張寫滿焦慮的臉，從來到羊城，這位縣府大秘確實是費了不少心力，跑前跑後，電話不知道打了多少。
此刻，陸江河不想再給她增添壓力，讓她因此灰心。
他臉上沒什麼波瀾，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平和的微笑，語氣輕鬆地對劉愛璐說：“不要想那麼多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家是主人，咱們是客人，客隨主便也是應該的。”
陸江河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慢條斯理地繼續道。
“再說了，往好處想，沒準周會長是覺得在辦公室談太嚴肅，想請咱們吃頓便飯，在輕鬆點的氣氛裡聊聊呢？這說明他重視我們，想跟我們交個朋友嘛。”
他這話帶著幾分半開玩笑的意味。
然而，此刻的劉愛璐卻實在沒什麼心情去體會這其中的“幽默”。
她心裡跟明鏡似的，這趟招商引資之行，從一開始就困難重重，現在連見個關鍵人物都這麼一波三折，她實在樂觀不起來。
對陸江河這種凡事往好處想的論調，她隻覺得是領導在安慰下屬，或者說，是領導在特定場合下必須表現出的定力。
她深吸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壓下：“陸縣長，我知道了。那我馬上去安排車，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路上還得預留點時間，咱們得抓緊了。我查一下地圖，那家飯店離我們現在住的地方，不算太遠，順利的話，應該能準時到。”
說完，她便不再多言，轉身拿起電話走出房間。
事實證明，劉愛璐一直以來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
從側麵打聽到的消息看，這位周天雄在羊城當地的名聲，確實不怎麼乾淨。
而此刻，正如劉愛璐隱隱預感的那樣，這個周天雄，壓根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他確實就在那家約定的高級飯店，但並非專門等待陸江河一行。
此刻，飯店頂層一間名為“觀瀾廳”的豪華包間內，煙霧繚繞，酒氣半醺。周天雄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手指間夾著一支粗大的雪茄，眼神睥睨地看著對麵幾個坐立不安的中年男人。
這幾位，正是珠三角一帶小有名氣的家具原材料供應商。
自古皆然，這世道，無論表麵多麼光鮮亮麗，內裡總藏著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勾當。
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永遠是人性與利益最赤裸的角鬥場，羊城如此，明陽亦如此，放之四海，概莫能外。
就拿這羊城的家具行業來說，一個所謂的“家具協會”，真的隻是協調行業發展，製定標準那麼簡單？當然不是。
做家具，離不開木材、皮革、五金、油漆……這原料的江湖，水深著呢。
原料的準入標準，誰說了算？用誰家的貨，誰又來拍板？這其中的“通道費”、“管理費”，門道多了去了。
而在羊城這一畝三分地，這位周會長，周天雄，恰恰就是這個“標準”背後，最有話語權，也最能“協調”各方利益的關鍵人物。他這張網，撒得夠大，也夠黑。
包間內，氣氛凝重。周天雄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看著對麵幾人：“幾位老板，咱們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
“最近風聲緊，環保查得嚴，成本上去了，這我懂。但是呢，我這邊的‘水錢’，是不是也該跟著行情動一動？”
他口中的“水錢”，是道上的黑話，指的是他通過協會權力，為這些供應商的“特殊”原材料打通關節、納入采購名單所收的好處費，或者說是保護費。
其中一個供應商，姓李，陪著笑臉：“周會長，您體諒體諒。現在廠裡利潤薄得跟紙一樣，環保一加碼，設備改造，罰款，哪樣不要錢？您這‘水錢’再漲，我們真要斷糧了。”
另一個姓張的也趕緊附和：“是啊周會長，規矩都是您定的，之前說好的比例，我們一直按時按量上供，從沒含糊過。這突然要加碼，我們實在周轉不過來啊。”
周天雄聞言，將雪茄在水晶煙灰缸裡摁了摁，發出“滋”的一聲輕響，他抬眼，皮笑肉不笑：“規矩？在羊城家具這行，我周天雄的話，就是最大的規矩。你們跟我談周轉？”
“哼，你們那些貨，走的是什麼路子，用的什麼料，彆以為我不知道。”
“李老板，你那批所謂的進口橡木，裡麵摻了多少科技木，你自己清楚。張老板，你供應的那批皮料，色牢度和耐磨度，真敢拿去權威機構檢測嗎？”
“還有你，王老板，你的五金件，鍍層厚度夠不夠國標？是不是該慶幸，之前的抽檢，我幫你打點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