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道不寬,勉強能容一輛小車通過。路旁,三三兩兩的村民,大多穿著樸素的棉襖,袖著手,或是倚在自家土牆邊曬著並不怎麼熱烈的太陽。
黑色的奧迪小轎車在這樣的村落裡,無疑是稀罕物。
當車子駛過,那些原本有些木然的眼神,便不約而同地聚焦過來,帶著幾分探究,幾分羨慕,還有幾分猜測。
不消說,大抵都是在想著哪家的親戚,或是哪個出息了的後生,開著車子風風光光地回村了。
陸江河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麵孔,指了指前方一片相對開闊、鋪著石子和乾草的場地:“前麵那個打穀場看著還空曠,就把車停在那兒吧。咱們下去走走,實地看看。”
劉愛璐應了一聲:“好的,陸縣長。”方向盤一打,將車穩穩地停在了打穀場的邊緣。
兩人隨即推開車門,一前一後地走了下來。
今年的春節,老天爺還算給麵子,沒有落雪,甚至連凜冽的北風都收斂了許多。
但畢竟是隆冬時節,空氣中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依舊讓人不敢小覷。陸江河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那件半舊的薄棉服的領口。
石盤村三麵環山,這地理格局倒也造就了它獨特的環境。
山風被阻隔在外,村子裡的空氣格外清新,深吸一口,帶著一絲草木的微甜,沁人心脾。
陸江河暗忖,若不是此地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加上山林植被種類相對單一,未能形成獨特的景觀資源,單論這空氣質量和幽靜程度,倒也不失為一個休養生息的好去處,比起萬興鄉那邊,恐怕也是不遑多讓。
隻可惜,這‘可惜’二字,便道儘了石盤村發展的所有局限。
兩人順著打穀場邊沿的一條小土路,不急不緩地往村子深處走去。
路上,偶爾會遇到幾個扛著農具或是提著籃子的村民。他們與陸江河、劉愛璐打個照麵,腳步會下意識地慢下來,眼神在兩人,尤其是陸江河身上逡巡片刻,然後便與同伴,或是自顧自地低下頭,嘴裡發出細微的議論聲。
陸江河對此早已司空見慣。他自己就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太清楚這種場景下村民們的心態了——多半是在猜測他是誰家的親戚,或是哪個在外頭發達了回鄉的後生,現在又帶著個女同誌,更是引人注目。
正當陸江河與劉愛璐尋思著先去哪一戶人家看看情況,迎麵快步走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藍色運動服,腳下一雙沾著泥點的運動鞋。
那年輕人似乎在想什麼心事,起初並未太留意路人,待走到近前,猛一抬頭,目光與陸江河對上,先是一怔,隨即眉頭微微蹙起,緊緊盯著陸江河的麵龐,眼神裡充滿了困惑和探究。
他伸手指著陸江河,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哎,你是……你是哪家的?我瞅著你……咋這麼麵熟哩?”
陸江河聞言,也是微微一愣,他確信自己對這個年輕人毫無印象。
他側頭看了劉愛璐一眼,劉愛璐也是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
劉愛璐往前一步,臉上帶著職業性的溫和笑容,問道:“這位小同誌,你好,請問你是?”
那年輕人卻像是沒聽到劉愛璐的問話,依舊死死盯著陸江河,臉上的表情愈發驚奇和不確定。
他抬手撓了撓後腦勺,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嘴裡念念有詞,似乎在極力回憶著什麼重要的信息。“哎呀……我肯定在哪兒見過你……是……是在哪兒呢……”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驟然亮了起來,那種恍然大悟的神情溢於言表,指著陸江河的手都有些輕微的顫動:“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你……你是……陸縣長!是陸縣長!”
年輕人這一聲“陸縣長”,中氣十足,在這略顯蕭瑟的村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劉愛璐臉上的職業笑容微微一滯,看向陸江河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探詢。
能在這種窮鄉僻壤一眼認出陸江河,倒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意外。
至於說在哪見過,那自然是電視報紙上了。
這兩年,特彆是明陽縣新家具廠項目啟動以來,陸江河作為主要推動者,登報、上電視台的頻率著實不低。明陽縣的老百姓,即便不常看新聞,多少也會有些印象。
陸江河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年輕人。約莫月末三十歲上下的年紀,皮膚黝黑,眉宇間帶著一股山裡人特有的淳樸和幾分被生活磨礪出的滄桑。
整體給人一種憨厚的感覺,眼神倒是清亮。
那年輕人見陸江河沒有否認,臉上的激動更甚,忙不迭地伸出手,又覺得不妥,在自己那件舊運動服上使勁擦了擦,才重新伸出來,有些語無倫次地自我介紹。
“陸縣長,俺叫許家強,就是這石盤村的。俺……俺不是一直在家,前些年在粵省那邊打工,今年這不是剛回來過年嘛。”
“前幾天去市裡給俺婆娘買點東西,在車站等車的時候,買了份報紙,頭版就是您……您在明陽縣簽約的照片!當時俺就瞅著您順眼,沒想到,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您真人!”
他說話間,眼神裡滿是見到大人物的興奮和一點點拘謹。
陸江河點點頭,伸出手,與許家強那雙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握了握:“許家強同誌,你好。”
許家強被陸江河這一聲“同誌”叫得臉頰微微發熱,手被握住,更是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隻是一個勁兒地說:“陸縣長好,陸縣長好!您……您這是……這是來俺們村……視察?”
陸江河鬆開手,神色平和,並沒有刻意營造什麼官威,隻說是:“談不上視察,就是趁著年節還沒過完,下來走走,看看鄉親們的生活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難處。”
許家強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欽佩:“哎喲,陸縣長,您可真是好官啊!這大過年的,不在家裡頭好好歇著,還跑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