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伊始，氣氛便顯得有些膠著。李發成方麵單刀直入，直接拋出了他們最為關心的問題清單：明陽縣政府最終能給到他們多大程度的“政策紅包”？
在土地出讓、稅收減免、財政補貼、基礎設施配套等方麵，具體的“扶持清單”是什麼？每一條優惠，都需要有明確的數字和年限作為支撐，而不是含糊其辭的“原則上”、“儘量滿足”。
李發成帶來的團隊也不是善茬，他們對於國內各地的招商引資政策了如指掌，頻頻拋出其他地區的優惠案例進行對比，字字句句都壓在明陽縣的底線上。顯然，他們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儘可能地榨取更多的利益。
而另一項讓李發成念茲在茲的，則是明陽家具產業園初步要投入建設的新廠子，究竟要建造成什麼樣的規模？
生產線的自動化程度如何？預計的月產能和年產能分彆是多少？能否百分之百消化掉他們前期以及後續可能追加的大批量訂單？
李發成毫不諱言，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個隻能小打小鬨的代工廠，而是一個有足夠體量、能夠跟上他們擴張步伐的戰略合作夥伴。如果明陽這邊隻是“雷聲大雨點小”，那他們就不得不重新評估這次合作的必要性了。
會議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陸江河與縣長高厚德對視了一眼。
隨即，陸江河開口了：“李總，明陽縣能給出的最大誠意，我給您交個底。土地方麵，工業用地出讓價格，可以在目前縣裡基準價的基礎上下浮百分之十五，這是極限。稅收方麵，‘兩免三減半’，從企業盈利年度開始計算。”
財政補貼，我們針對的是高新技術引進和本地員工培訓，具體額度需要根據貴方最終投入的設備清單和用工計劃來核算。至於基礎設施配套，‘七通一平’我們保證在工廠動工前完成，但專屬的超規電力和排汙，增容部分成本，我們需要再議。”
李發成眉頭緊鎖，那張精明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是那口依舊帶著濃重粵語腔調的普通話，清晰地傳遞出他的不滿：“陸縣長，你這個條件，同我們預期，還是有唔少差距喔。在其他地方，比這個優惠的，不是沒有嘛。”
陸江河直起身子，目光平靜地迎向李發成：“李總，明陽的誠意，絕對是實打實的。但我們也要把醜話說在前麵。”
“國際反傾銷的形勢，您比我更清楚，最近風聲有多緊，恐怕羊城那邊已經感受到了寒意。你們現在迫切需要一個內銷的跳板，一個穩固的後方生產基地，明陽，就是你們現階段最優的選擇。”
“明陽有豐富的林業資源不假，但家底再厚，也經不起竭澤而漁。李總您這次的胃口，恕我直言，確實有些大了。明陽不是非您這一個項目不可，我們也有自己的發展規劃。”
這話，其實也點出了陸江河內心深處的一些考量。比起盲目承接羊城那些恨不得將每一分利潤都榨乾的大批量訂單，他更傾向於引導明陽的家具產業走一條精品化、可持續發展的路子。畢竟，
這片土地上的林業資源是有限的，他寧願給子孫後代留下一片鬱鬱蔥蔥的青山，而不是一個個因過度開采而變得光禿禿的山頭。這盤棋，他看得更遠。
李發成顯然沒料到陸江河態度如此強硬，他哼了一聲：“陸縣長，我記得年前你去羊城的時候，可唔是這個態度喔。”
陸江河微微笑了笑：“李總，此一時，彼一時了。您應該也看到了，我們明陽縣的萬壽度假村項目，這兩年運營得還算不錯，旅遊產業對縣財政的貢獻也在穩步提升。明陽縣不是隻有家具產業一條路可走。如果李總堅持要最大限度地壓榨明陽的利潤空間，那後續的事情，我看也就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
陸江河這一招，算不上光明正大，甚至有些趁人之危的意味。
不得不說，李發成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個年輕乾部的老道和手腕。
如果時間倒退回幾個月前，陸江河初訪羊城之時，李發成若是能當機立斷，或是堅定地拒絕合作，另尋他途，又或者繼續穩坐釣魚台，利用其在行業內的地位慢慢磋磨，局麵或許會大不相同。
然而，世事如棋，一步錯，滿盤皆動。
短短幾個月時間，國際貿易摩擦加劇，尤其是針對家具這類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反傾銷調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以外銷為主的羊城家具企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訂單萎縮，利潤驟降，成了懸在他們頭頂的刀子。
更要命的是，李發成在明陽縣考察的這段時間，鬨得人儘皆知。
羊城家具協會的那幾個大廠的老板幾乎都被李發成帶到了明陽，這招致了當地協會乾部的一致反感。
一來二去，幾乎是將羊城的家具圈子得罪了個遍。
如今，他再想輕易從明陽抽身，或者指望羊城本地的勢力能真心實意地配合他，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路，已然被他自己堵死了大半。
李發成的心頭，飛快地盤算著。
按照他的構想，羊城的廠子一旦順利遷移到明陽，便能立刻馬力全開。
利用明陽本地豐富的林木資源和相對低廉的勞動力成本，他那些因外貿受阻而積壓如山的訂單，就能找到一個絕佳的宣泄口。
這是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棋：借船出海，先穩住陣腳，把現金流盤活。
緊接著，便是第二步：暗度陳倉之後，再來一招金蟬脫殼。
明陽，在他李發成的戰略版圖裡，從來都隻是一個跳板，一個工具。
他要借著明陽這塊所謂的“價值窪地”，將外銷的壓力徹底轉化為內銷的動力，把明陽當成他開拓內陸市場的橋頭堡。
至於明陽縣能分到多少利潤，那得看他李發成的心情，能壓多低就壓多低，最好是隻出工出力，利潤大頭全歸他羊城。
這叫“借地上樓”，樓上去了，梯子自然可以一腳踹開。
等到他的資金鏈徹底盤活，內銷渠道穩固，盈利重新回到高速增長的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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