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項目停擺、資金沉澱在指揮部賬戶上，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更容易被審計抓到把柄。
韓光達這番話，不過是拉大旗作虎皮，找一個讓他無法反駁的借口。
陸江河聽完，沒有反駁，也沒有質疑，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他隨手拉過一個行軍馬紮，一屁股坐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陸江河笑嗬嗬地開口。
“韓書記高瞻遠矚，考慮得確實周全。保護項目，保護乾部，這是頭等大事。我完全讚同您的意見。”
韓光達心裡剛鬆了一口氣，以為陸江河被自己說服了。
隻聽陸江河繼續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走了。省裡要審計，我們更要把工作做紮實。您是總指揮，又是我們督查組名義上的組長，我是副組長。現在，組長和副組長都在一線，親自坐鎮，親自把關資金安全，這要是讓省裡的領導知道了，該是多好的一個正麵典型。”
他拍了拍身下的小馬紮。
“所以啊，韓書記，您就放心放心主持大局。我，陸江河，今天開始就住在這兒了。從今天起，我們督查組的工作重心，就從‘督促進度’，轉為‘保障資金安全’。”
“我們每天的工作，就是替您守在這裡，等著您把資金方案做到萬無一失，等著省裡的風過去。什麼時候您覺得風險解除了，什麼時候您這位總指揮簽了字，我們什麼時候再把錢發下去。”
他端起那杯涼白開，喝了一大口。
“文市長那邊，我每天都會親自彙報。就說，韓書記為了響應省裡號召，確保濱湖大道項目資金絕對安全，正在殫精竭慮地完善方案，我和李珂同誌全力配合，駐紮工地，坐等佳音。”
“至於工人和村民那邊……我想，他們看到您這位總指揮都親自來過問了，再看到我們督查組天天吃住在這裡，應該……也能多點耐心吧？”
帳篷裡的空氣，在這一刻突然凝重了一些。
韓光達的臉色，從凝重，到錯愕，最後變成了一片鐵青。
陸江河這番話，句句都是在支持，理解，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釘子，把韓光達死死地釘在了這片工地上。
你要“保障資金安全”？好，那我就幫你“保障”，還幫你向市長表功。
你要“等風過去”？好，我就陪你等，並且讓所有人都知道，項目停工，鬨成這種局麵，就是因為你韓光達在等。
你把責任推給“風險”，想要搪塞過去，好，那我就笑著把“風險”的帽子，連同解決風險的責任，原封不動地又給他戴到你韓光達的頭上。
一個市政府秘書長，市長麵前的紅人，帶著督查組的尚方寶劍，就這麼安營紮寨，擺明了車馬，說：韓書記，這個難題，我解不了，也過不去，現在，它是你的了。
你一天不解決，我就在這裡住一天。你讓這個項目停多久，我就讓全市的目光，在你身上聚焦多久。
這種近乎無賴的打法，在官場之中，其實並不鮮見。
在尋常百姓家，它有個更通俗的名字，叫“貼破罐子破摔”，或者說得再難聽點，叫“滾刀肉”。
這一招的核心，就是將自己與問題、與對手死死捆綁在一起，徹底掀開桌布，讓所有潛在的規則和默契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它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能逼迫對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選擇，從而打破僵局；用得不好，便是自絕後路，落得個行事粗野、不懂規矩的壞名聲。
因此，使出這一招的，往往是那些在官場沉浮多年，根基深厚，或者即將退居二線，再無顧忌的老油條。
他們用這一招，賭的是自己的資曆和臉麵。而像陸江河這般年紀，身居市政府秘書長這樣的要害位置，未來的路還很長，卻使出這種近乎自損八百的招數，隻能說明一件事——他根本沒打算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這種決絕的姿態，本身就是一種最強硬的表態，它在告訴韓光達，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要麼你解決問題，要麼問題就變成你。
韓光達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他深知，今天想靠三言兩語把這個年輕人打發走，已經絕無可能。
眼前這個陸江河，看似年輕，但心思之縝密，手段之老辣，遠超他的預料。
他今天要是敢直接甩手走人，明天市裡就會傳遍，他韓光達被一個年輕人逼得躲在工地上不敢拍板。
半晌，他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江河同誌的決心，我看到了。這件事，牽扯到城建、國土、財政好幾個部門，資金體量也確實不小，不是我一個人在這裡就能定下來的。這樣，我先回市裡，馬上召集相關部門的負責人，開個協調會，研究一下。”
陸江河也跟著點點頭。
“我理解韓書記的難處。協調是應該的，研究也是必要的。隻是，工地上這幾百號工人，還有那些等著補償款過日子的拆遷戶，他們等不了太久。我在這裡，就等韓書記您的好消息。”
“好，很好。”
韓光達站起身，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又說了兩句“注意身體”、“保重”之類的場麵話，便帶著秘書，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帳篷，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黑色的奧迪a6很快便卷起一陣塵土，消失在了工地的儘頭。
韓光達自然不會真的去開什麼協調會。他如果會被陸江河三言兩語就拿捏住，那他也坐不到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的位置。
車子駛出濱湖大道，他直接讓司機調轉方向，一路疾馳，開向了市委大院，他要去找市長文興海。
他要告狀。
市長辦公室裡，文興海正低頭審閱著一份關於全市上半年經濟運行情況的報告，手中的紅藍鉛筆不時在文件上圈點勾畫。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文興海還沒來得及說話，韓光達已經從他身後一步跨了進來。
“文市長，我得向您彙報一下江南新區項目的情況。現在的情況，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胡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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