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龍的手指在距離冰花三寸處陡然凝住。那朵懸在水晶簾櫳間的六出冰晶突然泛起漣漪，幽藍光暈自花蕊深處層層蕩開，恍若藍閃蝶振翅時抖落的鱗粉。貂蟬廣袖輕揚，掃落的並非尋常雪屑，而是凝結著廣寒宮千年月華的冰魄精魂，此刻正於虛空中聚散成形。
"叮鈴——"
銀鈴乍響驚破寒殿寂靜。她旋身時揚起的不是凡間綾羅，而是以玄冰抽絲織就的鮫綃，每道褶皺裡都封存著月宮清輝。冰階在鈴聲中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朱砂符咒在裂縫中心明滅不定——那是嫦娥困守廣寒時以胭脂淚書就的禁製，此刻正隨著《霓裳羽衣》殘譜的節奏震顫不休。
山巔積雪簌簌而落，卻非尋常霜雪。貂蟬每轉一圈，後羿射落的金烏翎羽便碎裂幾分，化作冰霰綴在她發間，凝成星子般的頭飾。當她足尖踮起時，地脈突然發出龍吟，這聲音葉龍再熟悉不過，正是《千金方》記載的"地脈龍涎"在冰層下翻湧。
"啪！"
第一朵冰淩花砸在冰階上，花芯裹著用望梅丸方煉化的寒露。鹽梅肉在冰晶中沉浮，麥冬化作翡翠脈絡，薄荷葉凝成剔透冰刃。貂蟬的《冰魄舞》終究未成，滿殿冰花卻已如逆飛流星，將千年玄冰鑄就的宮殿砸出細密傷痕。
"龍哥哥快看！"少女突然甩開輕綃披帛，足尖在冰階上踏出《胡璿》節拍。廣寒宮的雲母屏風應聲而動，屏上百子圖竟活過來般奔走嬉鬨，孩童們手中握著的分明是用黃連、梔子紮成的藥杵。
蝶舞璿竹籃裡的晨露迸濺，凝著苦澀的水珠原是望梅丸必備的柿霜，在冰階上炸開時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她發間銀鈴鐺突然迸裂，藏匿其中的藍閃蝶鱗破繭而出——這些用《本草綱目》秘法煉製的鱗粉，此刻正混著朱砂雄黃在寒冰中燃起幽藍火焰。
"情火"二字在虛空浮現時，葉龍才悟透藥王隱喻。情字左邊是黃連心，右邊當歸魂，火字四點暗藏四味補火良藥。蝶舞璿學老中醫撚須的模樣煞是可愛，指尖那滴胭脂淚，實則是用藏紅花浸透的三七花汁，在冰晶映照下宛如老祖打噴嚏時濺出的岩漿鼻涕泡。
銀針挑起的白氣在空中凝結成雪，每片雪花都是藥名寫就的符咒。"連翹"帶著木氣清芬，"大黃"裹著土腥，"黃連"如金石墜地。最妙是那片六角晶花，棱角蘸著寒水石墨汁，在葉龍眉心寫下"寒"字時，筆鋒竟暗合《冰魄訣》心法，末筆寒芒直透印堂穴。
"配晨露服用最妙呢。"蝶舞璿說話間，廣寒玉兔從嫦娥衣袖探出頭來。這玉兔非石非玉，乃是用千年冰魄混合麥冬、玄參塑成，耳尖胭脂紅實為藥王點睛的朱砂印。虛空炸裂的岩漿鼻涕泡濺出三黃湯，專克老祖的肺熱頑疾。
當最後一片藥名雪花融入冰階，《胡璿十八拍》的琵琶聲驟然響起。貂蟬廣袖翻飛間，冰晶簾櫳化作青銅藥碾，藍閃蝶繞著銀鈴織成鎏金藥籠。那朵最初的冰花，已然在葉龍掌心綻成十二味寒藥凝就的解語花，花蕊深處，《冰魄舞》的殘譜正與《千金方》的藥訣緩緩相融。
葉龍正欲開口，喉頭顫動的聲帶卻被冰霜凝住般戛然而止。但見蝶舞璿足尖輕點冰階，青玉色裙裾如雲霧翻湧，十指纖纖並作劍訣，指尖縈繞的霜氣竟在虛空刻出九道月華軌跡。那軌跡初時如遊絲，繼而綻作冰裂紋，每道裂痕深處都滲出泠泠白霧，恍若上林苑牡丹根脈中汲取的寒露。
"哢——"
脆響自虛無中迸發，九道霜痕驟然崩散，凝成一方半透明的素箋。這紙非竹非帛，倒似將廣寒宮終年不化的積雪碾作冰絮，又摻了月宮桂樹最嫩的芯蕊，薄如蟬翼卻韌如琴弦。竹節狀的卷軸銜接處，竟凝著三滴牡丹露，殷紅似胭脂，清冽如雪水，分明是武皇冬日命人以暖閣煨著炭火催開的魏紫重瓣，經仙法點化後封存的冷香。
蝶舞璿廣袖翻飛，一粒冰晶自她袖底滑落。那冰晶初時不過米粒大小，墜地時卻爆出萬點星芒，恰似天孫織錦時不慎傾覆的胭脂盒。紅雨紛揚中，素箋上的《黃帝內經》殘篇如遇強酸，墨跡蜷縮成團，露出底層用金烏尾羽蘸著銀河水寫的簪花小楷——"紫雪丹方"四字泛著珍珠母貝的柔光，下方配伍的犀角、羚羊角、麝香等物竟以工筆重彩繪作百草圖譜，牛黃如琥珀凝脂，朱砂若晚霞流丹。
"老東西還不現身！"清叱聲裡，蝶舞璿振袖甩出藥方。那素箋化作銀鯉穿雲，所過之處竟在虛空拖出七重幻影。最末重影像裡，百草仙子正蹲在昆侖瑤池畔，素手捏著翠玉杵搗碎千年雪蓮，蓮芯沁出的汁液落入白玉臼，騰起九色煙霞。老君爐裡的三昧真火不知何時溜了進來，舔著丹爐邊緣化作金紅鯉魚，搖頭擺尾要往仙子襟袖裡鑽。
廣寒宮的雲母屏風忽然泛起漣漪，十二扇屏風上的雲霞同時活了。但見東邊第二扇裡湧出團赤紅雲氣，凝成太上老君擤鼻涕的猥瑣模樣——那鼻涕泡裹著兜率宮地火岩漿，炸開時濺出萬點金星，驚得蟾宮玉兔慌忙捂耳。它雪白的耳尖還沾著吳剛昨夜偷釀的桂花釀，此刻被熱浪一蒸，竟沁出琥珀色的酒珠，順著冰階紋路蜿蜒成河。
雞鳴聲破曉時分，蝶舞璿足尖銀鈴輕響。那鈴鐺以北冥玄冰雕就，鈴舌是月宮寒蟾第三根腳趾骨，此刻泛著蚌珠內壁的虹彩。她忽然旋身拋出朵冰淩花，八十一瓣霜花在空中解體，化作漫天胭脂雪。雪絲纏住老君炸裂的胡須殘影，將地肺中噴湧的業火凝成朱砂晶簇，露出冰階下封印的玄機——那些嶙峋冰棱竟是女媧補天時遺落的五色石碎屑，溫潤處又含著後羿射日箭鏃的寒芒。
待晨光染紅蟾宮桂樹梢頭，記載著"解暑仙丹"的素箋已化作飛灰。唯餘冰階裂縫裡嵌著半枚殘簡，用鐘繇小楷寫著"寒熱相濟"四字，每個筆畫的轉折處都藏著太極陰陽魚的紋路，在初升旭日下泛著溫潤的蚌光，恍若太陰星君昨夜遺落的耳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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