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武反攻倒算,血流神都洛陽。
王同皎等既死,武三思與韋後再也無所顧忌,賣官鬻爵、培植腹心,大置員外郎官。
未過旬月,員外郎自京司及諸州縣凡二千餘人;宦官超遷七品以上員外官者,又將近千人。當時宮中共有宦官三千人,三分之一皆獲遷升。
雖然武三思在韋後庇護之下複又熾手可熱,但此時已非武皇當政,朝有自有不怕死者,敢於仗義執言。
夏四月,便有京兆人處士郎韋月將,與渤海人高軫先後上書,揭發武三思潛通宮掖,必為逆亂,與王同皎、張仲之所告相同。
中宗見二人觸及宮中隱汙,不由大怒,詔命速速斬之。
臨刑之際,黃門侍郎宋璟適逢其會,見要殺韋月將,因與其相熟,便不由大吃一驚。待問清殺人緣由,便對監斬官道:暫且刀下留人,不可枉殺!似此般極刑,且係朝廷命官,豈可不依律審問,取其供狀,便倉促問斬耶!我當進殿上奏。
中宗在殿內許久未聞回報,益加憤怒,不及整理冠冕衣巾,倒拖鞋履奔出宮殿側門,叫道:我以為早已斬矣,因何尚未施刑?速斬、速斬!
宋璟見皇帝儀態不顧,尊嚴全失,不由既笑且怒,便於庭中朗聲奏道:既是有人告發宮中與武三思私通,無論真偽,必有其由。陛下不問情由,而急於誅殺告發者,臣恐非但不能塞天下之口,反致議論更多,於陛下聲名尤不利也。臣請必審韋月將,若果係誣陷,也可趁此,複還武三思與內宮以清白也。
中宗不許,隻嚷速斬。
宋璟免冠叫道:陛下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不然,臣掌刑獄之職,終不敢奉詔。
中宗見此,稍一冷靜,也覺自己失儀,於是憤怒少減,複還至殿內升坐。
左禦史大夫蘇珦、給事中徐堅、大理卿尹思貞一齊出班上奏,認為即使不審,也不可於夏季殺人,有違時令,亦悖舊製。
中宗就此下階,遂命將韋月將二人杖責後流放嶺南。但至秋日,仍令廣州都督殺之。
複說自中宗複辟之後,又拔上官婉兒由才人而昭儀,再由昭儀而昭容,且專掌起草詔令,深被信用,並封其母鄭氏為沛國夫人。
上官婉兒便將當初伺候武皇則天一身本事,全都轉付中宗身上,並與韋皇後、安樂公主亦多往來,打成一片。又屢次勸說韋皇後效行武則天故事,暗示自己可助其稱製專政。
韋皇後皆依其計,為提升女子在國中地位,先表請規定天下士民,須為被父休棄之亡母服喪三年。又請規定民間男子二十三歲才算成丁,五十九歲就可免除勞役,改易製度,用以收取人心民望,中宗李顯皆都準許。
上官婉兒又向韋皇後建議,推薦武三思入宮議政。中宗計無不從,武三思便得專權,比武皇太後在位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朝中宰相從此都受武三思遏製。
武三思依靠韋皇後及安樂公主支持,相繼貶殺張柬之、桓彥範、敬暉、袁恕己、崔玄暐五王,此間皆是上官婉兒暗中設謀,幕後推手。
上官婉兒一手造成武三思大權獨攬,繼而又委身以從,與其私通,並在草撰詔令中常推崇武氏,而貶抑李唐皇室,致使太子李重俊氣憤滿胸。
自韋月將案件之後,韋皇後與武三思、上官婉兒鬼混通奸之事便不脛而走,朝野皆知。禦史大夫李承嘉阿附武三思,屈殺王同皎等,也因此為朝中大臣所不恥。
大理卿尹思貞鄙視武三思為權奸,公然不與為禮,李承嘉作為武三思幫凶,便常詆毀尹思貞於朝,使其難堪。
尹思貞素常不善言語,此時憤然道:公附會奸臣,將圖不軌,則必先求儘除忠臣邪?
李承嘉惱羞成怒,上疏劾奏,請將尹思貞貶為青州刺史。尹思貞謝恩下殿,昂然而出。同僚降階相送,讚道:公平日甚訥於言,及廷折李承嘉,又何其敏邪?
尹思貞答道:物不得其平則鳴。彼恃威權相陵,仆義不受屈,亦不知言之從何而至。
朝中時有胡僧慧範,此前曾以妖妄之術遊於張易之門下;及張易之伏誅,韋後複稱慧範有誅滅二張之功,任意顛倒黑白。
中宗繼承父風,自來便唯皇後之命是聽,於是便加慧範為銀青光祿大夫,賜爵上庸縣公;並任其又如馮小寶當年,隨意出入宮掖,穢亂內苑。
同時更有術士鄭普思、尚衣奉禦葉靜能,皆以妖妄幻術迷惑中宗。普思得為秘書監,靜能拜為國子祭酒。
桓彥範上書諫奏,堅持不可重用此等僧道妄人。中宗非但不聽,反賜普思、武三思、武攸暨鐵券,如非反逆重罪,各恕其十次死刑。
眾臣見中宗不能中興大唐,反而聽任武三思與韋後日夜譖害忠臣,又縱容胡僧妖道惑亂朝政,由是未至期年,反而懷念武皇則天時代。
因敬暉等皆都坐貶被殺,朝堂正直之士亦便為之一空。
神龍二年,魏元忠自端州還亦,複為宰相,因見朝中汙濁情狀,亦不複犯顏強諫,惟知與時俯仰,隨波逐流,以致中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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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乾坤,自有忠臣。
酸棗尉袁楚客見此,致書魏元忠道:主上新服厥命,惟新厥德,公為宰相當進君子,退小人,以興大化,豈可安其榮寵,循默而已!以下官觀之,朝廷今有十失。不早建太子,擇師傅輔之,此一失也。使公主開府,設置僚屬,此二失也;崇長緇衣,使遊走權門,借勢納賂,此三失也;俳優小人盜竊品秩,此四失也;有司選進賢才,然皆以貨取勢求,此五失也。寵進宦者,殆滿千人,為長亂之階,此六失也;王公貴戚賞賜無度,競為侈靡,此七失也;廣置員外官傷財害民,此八失也;先朝宮女得自便居外,出入無禁,交通請謁,此九失也;左道之人熒惑主聽,盜竊祿位,此十失也。凡此十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魏元忠觀罷其書,亦隻向袁楚客愧謝而已,並無絲毫改觀之意。
自韋月將之案後,武三思深惡宋璟專與自己作對,遂趁便上書劾奏,貶其出為檢校貝州刺史。韋後則先命廣州都督周仁軌於秋分次日殺害韋月將,後請加封周仁軌為鎮國大將軍,充五府大使,並賜爵汝南郡公。
周仁軌入朝謝恩,韋後當時於簾後聽政,遂隔簾向其下拜,並呼為義父大人。
畫外音:皇後之父,便是豫州刺史韋玄貞,被武皇流配欽州而卒。韋玄貞死後,欽州蠻酋寧承基兄弟逼取其女,韋妻崔氏不肯,便被寧承基殺之,並殺其四男韋洵、韋浩、韋洞、韋泚。中宗複位,詔命廣州都督周仁軌擒殺寧承基,以報嶽父及諸妻舅大仇。周仁軌遂率舉州之兵二萬征討,擒斬寧承基等人於海上,並殺掠其部眾殆儘。韋後感激周仁軌大恩,故此屈尊陋簾下拜,以父事之。及韋後事敗,周仁軌複以同黨被誅,按下不提。
秋七月,中宗冊立衛王李重俊為皇太子。
李重俊個性聰明果斷,而東宮官屬各率貴遊子弟,多為不法之事。左庶子姚珽乃前宰相姚璹之弟,屢次進諫,太子皆不肯聽。
中宗欲還西京長安,乃以李嶠為中書令,左散騎常侍李懷遠同中書門下三品,充東都留守。武三思見此,便欲趁機獨霸朝綱,踢除五王勢力,以圖恢複武氏昔日輝煌。
於是暗令心腹撰寫檄文,儘書皇後各種不堪穢行,自然須將自己與其奸情隱去;然後懸榜於天津橋上,說此等淫婦豈堪為國母,請天子即將皇後廢黜。
洛陽令得其檄疏,送至宮內。中宗觀之大怒,命禦史大夫李承嘉窮核其事,務必迅速查出背後主使之人。
其後未久,李承嘉便仰承武三思意旨,入宮密奏:臣已經查實,此檄是為敬暉、桓彥範、張柬之、袁恕己、崔玄暐五人不服貶黜,暗地使人為之。其文極儘造謠汙蔑之能,以無中生有之事,雖雲是為廢後,實謀大逆,請族誅之。
中宗念及五臣擁立光複大功,聞言半信半疑。
武三思亦恐僅憑此偽檄,不能使天子堅信,更難下殺伐決心。遂又唆使安樂公主屢進譖言於內,侍禦史鄭愔更率眾臣上書於外,奏請誅殺五臣。
如此內外施壓,又兼韋皇後整日哭鬨不休,中宗李顯招架不住,催命法司結竟此案。
大理丞李朝隱乃京兆三原人,開國勳臣衛國公李靖本族同鄉,見皇帝催決,上疏奏道:敬暉等皆有大功於國,如此重案,未經推鞫,不可遽就誅夷,否則必遭天下物議。
大理丞裴談乃是武三思黨羽,卻上疏奏稱:亦正因敬暉等官高爵尊,在朝野均享盛名,故宜據製書暗加處斬籍沒,不應更加推鞫,以暴內宮隱秘,且免中外洶議。
中宗信以為然,但因自己曾親賜敬暉等人免死鐵券,不可食言而肥,於是便下製命:長流敬暉於瓊州,桓彥範於瀼州,張柬之於瀧州,袁恕己於環州,崔玄暐於古州。五家子弟凡年十六歲以上,皆流放嶺外。
處置五臣已畢,因李承嘉破案有功,擢升為金紫光祿大夫,進爵襄武郡公;裴談仗義執言,擢為刑部尚書;李朝隱庇護謀逆重犯,貶出為聞喜縣令。
武三思不滿此等結果,又諷勸太子上表,請夷敬暉等五臣三族。
中宗畢竟不是昏暴之君,駁回不許。中書舍人崔湜向武三思進言道:敬暉等既與明公結成死仇,倘若一旦異日北歸,終為後患,不如遣使矯製殺之,一了百了。天子便即事後知之,隻請皇後三言兩語,亦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
武三思連稱妙計,便問誰可為使。
崔湜薦道:今有大理正周利用,當初曾被五王所惡,被貶為嘉州司馬,明公複加提拔,得以還朝。其蒙相公厚恩,兼切齒痛恨五王,使其下手,萬不失一。
武三思從之,乃奏請周利用攝右台侍禦史,奉使嶺外。
周利用既奉聖旨,更奉武三思密令,遂引部從出京南下,前往追殺五臣。到至嶺南,方知張柬之、崔玄暐年邁體弱,不耐顛簸困頓,已然病死途中。
因遇桓彥範於貴州,便令左右縛之,赤祼其身,置於竹槎宜籮之上來回曳拽,直至肉儘至骨,然後杖殺。其後複獲敬暉,更零碎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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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又追及袁恕己,因對其懷恨稍弱,便令服毒自儘。袁恕己素日常服黃金,普通毒酒對其無效,飲後隻微醉而已。
周利用大為驚奇,便命煎劇毒野葛汁逼其飲之,又儘數升而不死。其後毒發,袁恕己不勝腹內煎熬,乃以手掊地,指甲脫落殆儘,滿手鮮血,仍是不死。
周利用大奇道:此是何養生之法?若非遇我,公當必於十年內了道成仙矣!
於是尚以免其苦痛為由,終令捶殺。乃還報五王皆死,武三思奏請擢為禦史中丞。
五王既死,武三思又累貶薛季昶為儋州司馬。薛季昶不勝其憤,飲藥自殺。武三思由此自謂權傾人主,天下無敵,常對左右言道:我不知世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但於我善者則為善人,於我惡者則為惡人耳。
當時朝堂之中,兵部尚書宗楚客、將作大匠宗晉卿、太府卿紀處訥、鴻臚卿甘元柬,並皆阿附武三思,為其羽翼死黨。禦史中丞周利用、侍禦史冉祖雍、太仆丞李浚、光祿丞宋之遜、監察禦史姚紹之並皆為其耳目,時人謂之五狗。
九月戊午,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李懷遠薨逝。
唐中宗特賜錦被以充裝殮,輟朝一日,親為文以祭之,贈侍中,諡曰成。
冬十月己卯,車駕發於東都,還至西京長安,以並州長史張仁願為檢校左屯衛大將軍,兼任洛州長史。十一月,以竇德玄之子蒲州刺史竇從一為雍州刺史。
中宗還至長安,西京留守蘇瑰上奏:秘書監鄭普思以旁門左道妖言惑眾,並大聚黨徒於雍、岐二州,欲謀作亂,請命捕而殺之。
中宗覽奏,不以為然,敕命蘇瑰勿追其事。蘇瑰不服,當廷力爭,中宗遂命二人對質,因心懷偏向,便處處貶抑蘇瑰,有意庇護鄭普思。
侍禦史範獻忠見此,出班奏道:事實俱在,請陛下詔命速斬蘇瑰,以靖朝綱!
中宗大奇問道:鄭普思是為人犯,卿言欲斬判官,卻因何故?
範獻忠答道:蘇瑰為留守大臣,既發現鄭普思反狀,而不敢行使便宜之權,先斬後奏;以至使禍根留到如今,使其熒惑聖聽,且勞心為其尋找赦由,加以庇護,有礙聖君名聲,其罪大矣。且鄭普思反狀明白無誤,而陛下曲為申理;臣聞王者不死,殆謂是乎!故臣請先斬蘇瑰,然後賜死臣等,以免鄭普思造反成功,高居此座,我等免予北麵事之。
中宗聞此,目瞪口呆,啞口無言,隻在禦座上運氣吞聲而已。
便在此時,魏元忠亦出班奏道:蘇瑰乃為國中長者,朝野皆知,必然用刑不錯,屈枉良臣,鄭普思依法當死明矣。陛下聖明之君,何必庇護此等神棍巫覡,以遺譏於後世耶!
中宗見眾議洶洶,已成千夫所指之勢,萬不得已,隻得下詔,命流配鄭普思於海南儋州;儘搜其雍、岐二州餘黨,皆令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