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雪紛飛之前,數九寒天,漫天的寒意壓在人身上。越冷越發的懶淡,若無大事根本就不想踏出屋子,免得被凍僵了手腳。
教坊中,段韶華也是一樣的心思。火盆暖暖燒著,根本一刻都不想離去。
偏偏就是在這最舒服的時候,大風大雪,大門被猛的打開,一陣急風竄入,就看著一人急步而入,緊裹的冬衣上落滿了大雪。
“快著些。”那人劈頭蓋臉的就喊了一句,又不耐住冷的直哈氣,“可有大貴人來了,手腳都利落些,快收拾起來,還犯什麼懶!”
他一聲喊,房中原是坐著躺著,起歌起舞的,一瞬間全都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著他們的老板喊話。
大冬天的誰也不願意出門,可是老板發話了,既接了活,他們就無法閒著。
翻箱倒櫃,美裝華服,每每都是大肆的準備。一拉了門,被火盆烘出的暖意瞬間全無,心口是怨聲滿滿,但嘴上依是應著。
段韶華抱著琴,蒙著麵,隻將頭垂的低低的,跟在隊伍的最後麵。
有時候曼聲清歌,美人起舞,琴師似乎又不是那麼重要了。
風雪不停,簌簌的儘吹了人麵。段韶華抬手拂了拂臉,麵巾冷硬,覆在麵上實不好受,好似已經結上了冰渣滓。
街道上落了大層的雪,馬車也趕不快,一刻鐘才走了那麼些距離。老板顯然是急了,奈何怎麼叱罵馬兒也聽不懂人話,一場路足拖了有小半個時辰,一路上就光聽老板發火。
等下了車,段韶華瞧了眼前,又是一座大宅。
但若隻是普通的達官貴人,就看老板也不能這般焦急,想是宅子裡又藏了什麼大人物才對。
隻是由不得段韶華再深思,老板已經是急了,還得是早早的入府。
段韶華忙是收了那心思,他要做的不過就是如以往一般做個隱沒琴師罷了,即便是皇上親臨那也與他無關。
跟在眾人中進了府,越走著隻覺得冷意襲人。聽著似是府中管家迎了上來,老板又催促著,段韶華眼前早是迷糊了,隻能是跟著前頭之人走著。
當了一陣溫暖襲身,眾人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已不用看,類似如此,府上肯定是在辦著宴席,或是家宴,或是宴客。一會子就要歌曲齊始,絲竹聲聲。
老板必是要與主人忙活商討,段韶華環顧左右,總算在廳中找到一處珠簾。已成了習慣,他麵覆黑布,恐讓他人心慌,還是秉持眼不見為淨的好。
段韶華自發的坐在了珠簾後,取下琴來,試了兩下脆聲。
等了約有一刻,珠簾被人掀起,老板湊身上來告知了所彈曲目,靜待歌舞升平。
十指輕彈,琳琅清脆而響,緩緩蔓延了一室。
霓裳袖舞起,百褶裙輕旋,爭奇鬥妍,似百花相綻。
隱有杯盞交錯聲,落桌而響,間雜爽朗大笑。
段韶華心思都在琴上,雙眼偶是一抬,所見皆是鮮豔起舞。
他似是坐的近了,又或是主位的說話聲之大。若側耳求聽,還是清晰的很。
似是主人,笑過之後的聲音變得謹慎了起來,蒼勁有力的一聲尋問“大人可還滿意嗎?雖不是揚州城的頂尖,但一切都是按照大人的吩咐來的。”
落在段韶華耳中,隻想原來如此,果真是有大官來了。
段韶華並沒有聽到那位大官說滿意與否,一時之間隻能聽到主位上不斷討好的乾笑聲。
他越發低了頭,用上了十二分的小心。
而緊接著,意外而來,卻是無法不亂了心神。
“歌舞常日的看,也跳不出什麼稀奇。隻是這樣好的琴音,卻是許久未聽過了。”
隨著這句讚賞的話出口,擦著段韶華眼邊而過,是一抹玄色的衣角。
這樣的聲音入耳,段韶華幾乎失了呼吸,心跳驟失了速度,從腳底開始麻木到全身。震的他無法反應。
他是熟悉的,更者是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與之糾結纏繞的隻有恐懼,還有想不顧一切的逃離。
身體害怕到冰冷,指下連連錯了幾音,隻叫教坊老板猛變了臉色。又不能堂而皇之,隻能隔著一重珠簾猛朝他使眼色。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似感歎,可話中更夾了凶狠的味道,“曾經,我府上也有一個琴師,秀潤天成,無塵世氣,琴藝更叫是一絕。”
段韶華的琴已經彈不下去了,隻有手指在機械的動著,卻已彈的不倫不類,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琴曲。
琴音出了問題,刺耳難聽,歌舞者是尷尬無比,頭一次出現這樣的狀況,不知是該停還是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