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如火,紅色的喜慶便是在這熾烈中來臨。迎著燦爛日頭,光碎如金,那樣鮮亮的紅色襲來。
正妃的大紅色,刺著無數人雙目,如期降臨在了靖王府。
一對新人都著婚服,盛裝而來,紅似霞光,照亮著整座府邸。放眼看去,隻見一大片的大紅色緩緩流淌。
無處不熱鬨,喜樂喧嘩,賓客繁多。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張燈結彩。
遠遠著超出了靖王府的喧鬨,因著太過,反襯了其中一處的孤寂無依。
入夜,靖王府依然明亮如初,絲竹不斷。
一彎明月光華,懸掛漫天繁星。段韶華凝著這樣的月色,本還有些睡意,但已經被衝刷的一乾二淨了。
他知是喜事,卻不想會喧鬨至此。
他望著夜色默然不語,東兒也伺候的小心翼翼。今日王爺大婚,她隻當段韶華是因此不快。
她隻是猜中了一半,段韶華所憎恨不滿的,是裴靖的步步高升,一帆風順。身處高位,又有嬌妻在側。所謂求而不得之痛,隻有他一人陷在其中。
沉了空氣,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段韶華煩躁的很,聽著那喜樂不斷,恨不能衝出去喊停。
華燈遍布,亮的看不清時辰。敲敲打打的喜慶,也不知到何時結束。
隱約似乎還能聽見賓客的道喜聲,遠遠的傳來,似了兩個世界。
不由自主的,段韶華又回想起了那個難熬的冬天。冷風冷雪,隻有他與東兒倆人,無碳火,無熱食。沒有人問及他們的生死,幾乎每個人都上趕著來踩他們一腳。那樣的無人問津,與世隔絕,稍一回想,記憶裡就是一片苦痛。
那樣不堪的時月,他真的還要再經曆一次嗎!
一道閃電劈開了腦中的混沌,段韶華驟然覺得呼吸困難,頭暈眼花,連站都站不穩。他回府是為了什麼,他重新回到裴靖身邊是為了什麼!如果一切都回到以前,他又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男寵,那今生,自己所有的苦就是白受了。
他的生活被肆意破壞,人生破敗如此,生生吞下此苦果,實在辦不到。
袁家漳的話猶在耳邊,他舍去子孫根,已經不是男人了。忠孝禮儀,他不用矜持著。
清醒了不少,段韶華忽的低低一笑,騰的站了起來。
東兒一直在旁邊候著,被嚇了一跳。
“找個人來,幫我準備一輛馬車。”段韶華邊披上一件披風邊說道,“想點辦法,最好讓嚴總管也看到。”
東兒聽的一愣一愣的,而看段韶華從剛才的萎靡不振到精神抖擻,東兒也跟著精神起來。
“公子放心,東兒一定辦的妥當。”
東兒既如此說,段韶華也極放心。他裹上披風,在一群喧囂中,道賀的喜慶聲中一路走到了朱紅大門口。
兩盞大紅燈籠高掛著,濃豔的似血,段韶華抬頭看了一眼,目中尤其森冷。
今日賓客尤多,兩旁的侍衛比之平日更為嚴格。段韶華一路走去,還未踏出門檻就叫人給叫住了路。
侍衛顯然是認出了段韶華,微是吃驚,“段公子,這麼晚了,你這是要上哪去?”
段韶華看了看門外,“我的侍女來過了嗎,府上太吵,我想出去走走。”
侍衛們麵麵相覷,想攔但卻又不敢攔。
段韶華看出他們的猶豫,笑道“你們是怕我逃走嗎,不然就派兩個人跟著我。”
他這麼說,侍衛們更是不敢。此時,一聲馬兒嘶鳴聲響起,馬車清晰的顯在燈紅下。
段韶華笑了一笑,大大方方的出了門去,“你們便在這候著,若有人問起,我不過就是出去透透氣,很快就回來了。”
話落,東兒也笑盈盈的走上前來,在錢袋裡掏了兩枚銀錠,明晃晃的閃過。
有錢能使鬼推磨,既拿了銀子,侍衛們也懂封口的道理。
段韶華頗是滿意,快速的坐上了馬車,對著小廝低聲的說了一句地方,鞭子飛快的甩起。
“等一等,段公子,等一等。”車輪才剛轉動,眼瞧著就有一抹喜色從府中奔了出來,邊跑邊喊,連連的喘著粗氣。
迎著燈,段韶華看的最是清楚。但仍道“跑快些。”
嚴總管好不容易跑到了門外,眼瞧著就一步,馬車已經在他麵前疾馳而去。
“段公子。”嚴總管急的直跳腳,兩條腿始終追不上馬車,隻能對著侍衛吼道“誰讓你們放他出去的!”
嚴總管的怒吼聲漸漸消失,留了最後一縷在段韶華耳中。
離了靖王府的華燈豔紅,夜色明亮,繁星如沙,一點一點的碎光投下。除了車輪連滾著落地,安靜的再無一點雜聲。
那樣靜,清醒的段韶華的頭腦更加冷冽。所有的禮義廉恥,他就應該拋的乾淨了。
他想要的就是討回自己所受的一切,叫裴靖也嘗一嘗他身受之苦。在此之前,任何身外物都不再重要。
心如明鏡,心靜如水,段韶華隨著馬車顛簸。隻求,今晚一切順利。
雖是夏日,夜間還是冰涼的。段韶華掀過簾子一看,顯然已離著目的不遠。
又是半盞茶的時間,馬車終停。
踏著月色而行,腳下是鬆軟的,鼻間是泥土草木的清香。
靠的近了,檀香味極濃,幾乎遮蔽了世間一切。
眼前褪去了佛號的廟宇,是這方圓數十裡最有名的寺廟。一傳十,十傳百,皆說它靈驗的很。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些偏僻,來一趟,足是要費不少時間。
這正是段韶華所求,他立是解了披風放到東兒手上。上下打點,免不了的使了多少香火錢,終讓他在這本該閉門的時間裡走進了寺中。
檀香嫋嫋,周圍是漫天的神佛,他們姿態各異,或眉目溫和,或橫眉怒眼,靜靜的看著人間百態。
一尊金佛在前,高大的似乎藐視一切。段韶華即使是懷了心思而來,看著佛像鼎立,頓也生了股肅穆。
他緩緩跪了下來,此刻也沒了任何想法,隨著檀香迷離,一片平靜。
段韶華也有所求,對著似乎無所不能的佛祖,心思又沉重了起來。
若真有漫天神佛,不知有哪位神仙可以抽出點時間幫他隨一隨所願。如果誠心所求就能了願,這世上的人也無須努力一說了。到底,無論如何,都是要靠自己。
心念轉換著,直到殿內多了一促喘息。
“公子。”東兒捧著披風急呼呼的跑來,“公子,王爺來了。”
雖是他等待的所求,但乍聽了事實,段韶華還是吃驚的。今天是他洞房花燭,他竟然真的拋了新娘而來。
但一想,他與皇上早積了宿怨,此舉或者又正合了他意。
若是傳了出去,他著番肆意妄為,天子知道了也是不滿的吧。
縱使扳不倒他,哪怕有這麼一點能讓他聲譽受損,那也是值了。
很快,聽到身後腳步聲甚是急切,停在了殿口,段韶華知道那是裴靖,越加不動如山。
東兒見狀也配合著道“公子還是快些回去吧,出門前怎麼也沒躲過嚴總管,若是叫王爺知道了可怎麼好。”
“胡說什麼呢。”段韶華輕笑道“王爺今夜是洞房花燭,又怎麼會讓他知道。”說罷間又歎了口氣,“畢竟是皇上親口賜婚,金枝玉葉,又豈是我一介廢人可以比擬的。”
“公子。”東兒打斷了他,露了兩聲嗚咽,“公子既然不好受,怎不告訴王爺,偏是還要對王爺說那樣的話,反是讓王爺惱了。”
“惱了豈不是更好。”段韶華歎息,“比起日後被王爺嫌棄,還不如是我先主動。”
“那公子現在?”
段韶華抬頭注視佛像,雖是凝佛之心,隻不過滿是虛謊罷了。
“王爺說的對,從前是我倔強,不知王爺的心意。現在我弄到此番境地,也都是我一時衝動所致。如今王爺已有嬌妻在旁,我隻求王爺一生平安,永保權貴,享世間極樂。”
說到最後,已經沁了冰冷的恨意。話中越是冰冷,叫旁聽而來,似是極度傷心之言。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