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後方有車子擦邊停下,我才猛地止住嘀咕,往內側略退一步,盯著滑下的車窗,眯了眯眼。
轎車內探出的臉龐輪廓清晰,深藍色的碎發,眼鏡遮掩眸底的狡黠,隻餘得輕勾嘴角展露溫文爾雅氣質。
“三條同學?你怎麼在這裡…”打量我的眼神略帶深思,語氣卻是柔和,“你家的車遲到了嗎?”
“忍足同學。”我抿抿嘴角,回以同樣禮貌卻疏遠的笑容,“路上塞車。”
說完之後我就要繼續往前走,卻不料忍足侑士忽的打開車門,下車走到近前,有意無意攔住去路,“上車吧~我送你。”
“不用…”我話才開口就被打斷。
忍足侑士微微傾身做邀請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們是同窗,本來就該相互幫助不是嗎?三條同學怎麼見外呢?”
笑容語氣都甚是優雅,肢體語言卻無聲表達出堅持。
我看了看他身後敞開的車門,又看了看遠遠的略顯簇擁的街口,微微鞠下躬,“那就麻煩請把我送到地鐵站。”
………
越過等在原地貌似生怕我反悔走人的忍足侑士,走到車門邊,我一個彎腰…下一秒人就此僵住。
“三條同學?”忍足侑士在後麵點了點我的肩膀。
我咬咬牙,迅速鑽進車廂,坐好之後目無表情盯著駕駛室,極力忽視身側擰著眉神情不悅的跡部景吾。
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一個轉身居然又碰麵,此等巧合還真是令人…止不住想抽搐的坑爹啊喂!
我就知道不能小看忍足侑士,他分明是故意的吧?
想到這裡,我默默斜視另一側————忍足侑士勾著嘴角,微微側首,眼底有一抹疑似捕獲成功的算計。
“還真是巧呢~三條同學。”象是想起什麼,忍足侑士嘴角的笑意加深些許,神色憑地刺眼,“小景家的車也堵在路上。”
“果然是很巧。”我訕笑著附和。
笑聲未歇,忍足侑士的話把我堵得一噎,他說,“三條同學在的地方,總是有各種巧合,比如今天遠足發生的事…我們網球部的日吉,承蒙關照了。”壓低的聲線,一語雙關。
我頓時冷下臉來,“忍足同學請不要把事情混著說,行嗎?”你的話我怎麼聽著這麼刺耳呢?
定定看著似笑非笑的忍足侑士,我抿抿嘴角,“是我多心吧?我怎麼覺得忍足同學…象是暗指我幕後操縱很多事?”
他象是沒察覺我的怒氣,仍舊笑得很從容,“三條同學多心了,我可是很真心的道謝,並且…你知道的,我們社團的日吉不會說話,遠足時發生的事,有些細節…”
說到這裡他停頓下來,表情意味深長。
“我也不會說話。”我斬釘截鐵回答,之後轉開頭,目光直視前方————不經意間停在一處,眯了眯眼,端詳片刻,張口說道,“不好意思…報紙可以借我看看嗎?”
手指點著塞在駕駛室副座側邊的一份報紙,等到司機透過後望鏡頷首示意,我低聲道了謝,抽出折成長形的報紙,匆匆攤開,尋到關注的頁麵,細細看起來。
………
這是一份地方報紙,引起我注意的是刊登其上,折疊時又恰巧露在外麵的一張照片,小小的照片令得人物有些失真,可還是辨認得出,報紙上這張生活照的一大一小,真的是與我一麵之緣的那對母子。
前天,我心血來潮跑去搭乘地鐵時,那個對著我露出怯生生笑靨的孩子…現如今他的命運隻餘得報紙上幾行鉛字注腳。
x月x日,深夜,也就是前天夜裡,那孩子和母親在自己家裡雙雙遇害,報道上含含糊糊說歹徒手段凶殘,現場卻沒有留下足以破案的證據,為了儘早將凶手逮捕歸案以慰亡靈,苦主所在公司發出高額懸賞,希望征集民眾的線索。
報道最底下是警方和遇害者家屬公司的電話號碼。
我怔怔盯著報紙上小孩子嘟嘟的臉龐,眯了眯眼,手指不期然攥緊,“畜生!”
————那孩子未滿六歲,地鐵上對著我笑的時候小小一團,那樣可愛的臉,二十四小時不到就歸於塵土…歹徒手段凶殘?是怎樣的喪心病狂才會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恍惚間,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胸口激烈翻滾,腦海深處飛快閃過無數深藏的畫麵…那些痛得我想要毀天滅地的往事,一瞬間浮現,和著無邊血色蔓延開來。
“三條櫻子!”
打破混沌的是一記怒喝,閃電般劃開黑暗————我的臉重重一偏,人跟著清醒過來。
定下神來,頭一反應就是摸著發熱的臉頰,我陰測測的磨牙,“跡部景吾!你居然敢打我?”
他的手還保持著半舉的姿態,神情卻象是麵對未知凶險的戒備,一雙灰紫鳳眸微微睜大,透出幾許錯愕與局促。
兩人對視幾秒鐘,他率先轉頭,“抱歉——”
殺了你!我合身撲上去,揚高爪子,猛地朝他臉上撓下去,“去死!”————你特麼打人打臉也就算了,還握成拳頭?
………
許是沒反應過來,跡部景吾滿臉呆愣的往後仰,咚一聲,腦袋磕在車窗上,白皙的臉頰瞬間浮現兩道紅痕,由上往下橫掠,是尖利指甲弄出來的傑作。
“誒?!”
車廂內一片混亂,忍足侑士從後方死死攥著我的腰,把我從跡部景吾身上拖下去,“三條!住手!”
“滾!”我惡狠狠抬起手肘往後一捅…
“唔——”
忍足侑士悶哼一聲,鉗製的力道忽的鬆弛————我一愣,回頭卻見他雙手捂著鼻子,眼鏡歪到一邊,慢慢的,修長的指間透出一小縷嫣紅…囧。
這下梁子結大了!撓花跡部景吾的臉也就算了,還把忍足侑士的鼻子打出血來…我心裡咯噔一聲,滿腔憤怒頓時化作冷汗。
氣氛象是凝固下來,我抽了抽眼角,默默坐直身體,抬手不斷揉搓挨過一拳頭的嘴角,力圖惡人先告狀。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默,忍足侑士取出一塊方巾慢吞吞擦拭乾淨鼻血,放下手之後,嘴角的笑意頗是勉強,“三條,冷靜下來了嗎?”
見我點頭,他的目光落到跡部景吾身上,“小景…”
“很抱歉。”跡部景吾再次表達歉意,語氣誠懇。
“那好——現在,能說說你動手的理由嗎?”忍足侑士用被無辜波及的哀怨眼神反複打量我和跡部景吾,“小景,怎麼說三條同學也是女生…”
跡部景吾沉默片刻,攸地扭頭望向車窗外,小孩子賭氣似的,“順手。”
“順你妹!”我咬牙切齒。
“本大爺沒有妹妹!”灰紫後腦勺頭也沒回,話接得卻很順口。
“三條櫻子同學——”忍足侑士一掌搭上我的肩膀,逼近的臉龐,神情扭曲,“那麼…看在我受傷的份上,這件事算了吧?”
………
我被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忙不迭點頭,“不好意思…”
“櫻子不必道歉,是小景太粗魯了。”忍足侑士飛快的省略掉我的姓氏,露出狐狸精(男)似的笑容,“說起來,你之前看什麼看得出神?”
目光下落幾分,停在被之前騷動折騰散落開來的報紙上。
“嗯~是這個。”我撿起其中一張,試圖混淆對方頗險惡的注視,“我見過這對母子,所以愣了一下。”
忍足侑士看了眼報紙,神情一凜,接過去之後細細瀏覽起來,良久,他抬起頭,“小景…”說話間伸長手,將報紙遞給跡部景吾,“你看一下…”
“什麼?”跡部景吾同樣掃了眼報紙,眼神忽的一冷,之後沒說話,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怎麼了?”我左右看看兩人,有些詫異,“你們也認識?”
“不。”回答我的是跡部景吾,“是覺得奇怪,我公司…”頓了頓,象是猶豫片刻複又開口說道,“跡部集團位於千葉分部的職員家屬,也發生類似事件。”
他揚了揚手中的報紙,神情有說不出的異樣,“該說近段時間,社會治安令人堪憂。”
我裝作沒聽懂他話中的彆有深意,直接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方向,“發生在千葉的類似事件?連環案件嗎?”
“不,時間在同一天,應該不是同一人所為。”跡部景吾斜了我一眼,“雖然,兩個家庭都是男主人出差在外…”
聽到他這麼說,我的瞳孔微微擴張,複又緊縮。
想是我的異樣過於明顯,跡部景吾麵色一沉,“怎麼?”
“沒什麼!”我猛地搖頭,“沒事。”
“三條櫻子。”跡部景吾身體前傾幾分,略略低下頭,目光平視著我,灰紫鳳眸,眼底光芒乍現,“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在撒謊。”
“我說實話,打你的理由是因為你眼底有露骨的猙獰,人在麵對危險時潛意識就會反擊,我也不例外。”
跡部景吾的身體條件反射地輕微緊繃著,目光卻是犀利,“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那種表現,其中一方受害者你認識…”
………
我閉了閉眼,歎口氣,“跡部會長大人不必說了,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不,我不是猜到凶手,我沒那麼厲害,隻是聽說過類似案件…”
目光從近在咫尺這張臉轉開幾度,下落至被他拈在指間的報紙上,我抿緊嘴角,強自壓下心頭的惡意。
“以下是我個人揣測,首先…貴集團千葉分部那位職員案發時出差的地點,是不是東京?”
“是,那又如何?”跡部景吾沉聲回答。
“如果另外這戶受害者家的男主人案發時不巧正在千葉…”我探身奪過那份報紙,用指甲在上麵劃出一個交叉符號,挑眉,“交換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