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江郡舒縣。
初夏的風,帶著水汽的微涼,穿過層層疊疊的翠綠竹海,發出沙沙的低語,濾去了塵世的喧囂。
小徑蜿蜒,被厚厚的落葉覆蓋,踩上去柔軟無聲。
孫策一身簡樸的葛衣,步履卻帶著戰場磨礪出的沉凝。
周泰緊隨其後,魁梧的身軀如同沉默的山岩,警惕的目光掃視著這片過於寧靜的天地。
竹林深處豁然開朗,幾間茅舍臨水而建,柴扉半掩。
一個身著素白寬袍的身影正背對著小徑,臨水撫琴,琴音清越,如珠落玉盤,又似山泉流淌,在這片綠意中滌蕩心神。
那人身形挺拔,雖隻一個背影,卻自有一股風流蘊藉的氣度,仿佛這林間竹、水中月,皆為他而生。
“公瑾!”孫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穿透了琴音。
琴聲戛然而止。
撫琴之人緩緩轉身,正是周瑜,周公瑾。
年歲與孫策相仿,二十一載光陰在他臉上刻下的並非風霜,而是玉般的溫潤與明澈。
眉如墨畫,目若朗星,唇角天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待他看到孫策,眼中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沉靜的湖麵投入了星辰。
“伯符!”
兩人幾乎同時大步向前,在竹林掩映的溪畔緊緊相擁!
有力的臂膀拍打著對方的脊背,笑聲暢快淋漓,衝散了竹林的幽寂,也衝淡了孫策眉宇間積鬱的沉重。
多年未見,少年情誼未曾褪色,反而在時光的窖藏中愈發醇厚。
“快快請進!今日定要一醉方休!”周瑜笑容燦爛,引著孫策、周泰入內。
茅舍雖簡樸,卻收拾得極為雅致潔淨,周瑜興致高昂,親自吩咐僅有的老仆殺雞宰羊,又命人取來窖藏的好酒。
不多時,幾樣精致的鄉野時蔬,一盆香氣四溢的燉雞,一盤烤得金黃的羊腿,便擺上了竹案,酒是自釀的米酒,甘冽清甜。
“公瑾,此地清幽,倒真讓你修成了隱士。”孫策舉杯,笑著打趣,眼神卻細細打量著周瑜。
這位少年之交,風采更勝往昔,隻是眉宇間似乎多了一分他看不懂的疏懶。
周瑜笑著與他碰杯:“山清水秀,無案牘勞形,無俗務纏心,確是養生之所,你快嘗嘗這酒!”他仰頭飲儘,姿態瀟灑。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絡,竹影在窗外搖曳,溪聲潺潺入耳,孫策看著周瑜談笑風生,指點著窗外的竹林野趣,心中那團燃燒的火焰卻愈發灼熱。
他放下酒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杯壁,借著幾分酒意,終於問出了盤桓心底已久的話:
“公瑾…”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你…真要一直隱居於此嗎?”
周瑜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許,他為自己續上一杯酒,目光投向窗外搖曳的竹影,語氣帶著幾分慵懶與無奈。
“若不然呢?那些異人數以千萬!他們如同無孔不入的蜂群,追逐著每一個稍有聲名之人。”
“他們口中喊著大逆不道的言語,行事更是肆無忌憚,我為了躲他們,已經換了多處住地,此地甚好,何必自尋煩惱?”
他舉起酒杯,似乎想用杯中物澆滅某些念頭:“做個逍遙酒徒,豈不快哉?”
“啪!”
一聲脆響!孫策手中的粗陶酒杯被他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濺濕了衣襟,也驚得侍立的老仆和周泰都望了過來。
“逍遙酒徒?!”孫策猛地站起身,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怒火與深深的失望,死死盯著周瑜。
“周公瑾!你忘了!你忘了當年你我兄弟在舒城之下,對天立下的誓言了嗎?!”
“我認識的周公瑾,胸藏韜略,誌在天下!是扶搖直上九萬裡的大鵬!不是眼前這個…這個被酒色消磨了誌氣的…酒徒模樣!”
麵對孫策的厲聲質問,周瑜臉上的慵懶神色反而更深了,他甚至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孫策聽來,充滿了刺耳的嘲諷。
“酒徒有何不好?至少…不用眼睜睜看著至親慘死麵前,卻無能為力!”
周瑜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如淬毒的針,精準地刺向孫策心中最深的傷口。
“我聽說…孫伯符將軍的父親,烏程侯孫堅大人,就是死在你眼前…”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目光帶著審視,看著孫策瞬間變得鐵青的臉和緊握得骨節發白的拳頭。
不等孫策爆發,周瑜又悠然道:“我還聽說,中原大地,群雄並起,異人攪動風雲,戰火連綿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