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九月,冀州信都。
秋意已深,天空是鉛塊般沉甸甸的灰,帶著濕冷的寒意。
枯黃的落葉被風卷著,在肅殺的軍營轅門外打著旋兒。
雨水淅淅瀝瀝,敲打著冰冷的瓦片和泥濘的地麵,更添幾分壓抑。
中軍大帳內,炭盆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那股從骨縫裡滲出來的陰寒。
曹操正倚在鋪著虎皮的矮榻上,手中拿著一卷竹簡,眉頭微鎖,聽著荀攸關於秋糧征收的稟報。
案頭堆著幾卷待批的軍報,燭火跳躍,在他深邃的眼窩下投下晃動的陰影。
冀州初定,百廢待興,幽州未複,敵軍死戰不退,每一刻都緊繃如弦。
帳簾被猛地掀開,帶進一股裹著雨腥氣的冷風。
一名親衛首領渾身濕透,單膝跪地,雙手高舉一封以火漆密封,邊角已被雨水浸得發皺的密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主公!兗州急報!”
曹操目光一凝,放下竹簡,接過那封沉甸甸的信。
入手冰涼,帶著信使策馬疾馳的寒意。他揮退親衛首領,指尖用力,捏碎了那枚堅硬的黑色火漆。
帛書展開,一行行急促而略顯潦草的字跡刺入眼簾。
帳內隻有炭火偶爾爆出的劈啪聲,和窗外淅瀝的雨聲。
曹操的目光在帛書上飛速移動。
起初是疑惑,隨即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接著,那驚愕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裂成滔天的怒火!
他捏著帛書的手猛地攥緊,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由鐵青驟然轉為一種駭人的慘白,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噗通!”
眾目睽睽之下,這位剛剛為大漢收複冀州的英雄,竟像被抽去了全身骨頭,猛地從矮榻上滑落,重重地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
那份帛書被他死死攥在手裡,幾乎要揉碎。
“呂布!匹夫!安敢欺我!!!”
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咆哮,終於從曹操喉嚨裡迸發出來,帶著血沫般的嘶啞和衝天的怨毒,瞬間撕裂了大帳內凝滯的空氣!
那聲音震得案幾上的筆架都微微晃動,燭火瘋狂搖曳。
荀攸,戲誌才,程昱三人臉色驟變,幾乎同時搶步上前:“主公!”
“主公息怒!發生何事?”
曹操猛地抬起頭,雙目赤紅如血,裡麵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狂怒和屈辱。
他手臂顫抖著,將那封揉得不成樣子的帛書狠狠摔在荀攸麵前的地上,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
“呂布那賊人!他…他竟敢!竟敢派兵進駐兗州腹地!將我兗州將士留於故裡的父母妻兒…儘數擄走!!”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生生擠出來,帶著血腥味。
“說什麼…說什麼是為了保護他們,免受戰亂之苦?嗬…哈哈哈!好一個‘保護’!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曹操劇烈地喘息著,手指顫抖地指向東方。
“冀州剛複,這匹夫就急不可耐地亮出了獠牙!這是要掘我根基,亂我軍心!”
戲誌才迅速俯身拾起帛書,與荀攸縣程昱一同湊近燭火細看。
信是荀彧寫的,越看,三人的臉色越是陰沉凝重。
戲誌才猛地抬起頭,眼中寒光閃爍。
“主公息雷霆之怒!呂布一介莽夫,有勇無謀,此等環環相扣,毒辣至極的挾質之計,絕非他那顆腦袋能想得出來!背後必有高人指點!”
曹操喘著粗氣,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戲誌才:“高人?誰?難道是那喪家之犬袁本初?他逃去了洛陽,投靠了呂布?”
荀攸撚著胡須,眉頭緊鎖,沉聲道:“袁紹有此可能,然則,洛陽城中,尚有賈詡賈文和!此人智深如海,算無遺策。異人之間素有傳言,其智謀放眼天下,足可躋身前三!若此計出自他手,則更為棘手!”
程昱的臉色最為難看,他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主公!當務之急,絕非追究幕後之人!此消息猶如火藥,一旦走漏半點風聲,傳入兗州籍將士耳中…後果不堪設想!”
“軍心立時潰散!嘩變隻在頃刻之間!”
“必須嚴密封鎖!任何人不得泄露!一切…一切必須等到我軍徹底收複幽州,站穩腳跟之後,再做計較!”
程昱頓了頓,語氣稍緩,帶著一絲安撫。
“主公也請寬心,呂布也好,其背後之人也罷,目的隻在挾製,非為殺戮。在未達到目的之前,質眷性命,當是無虞。”
“封鎖消息?”
曹操咬著牙,眼中的怒火被強行壓下,轉化為一種更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傳令!即日起,全軍戒嚴!任何人無我手令,不得擅離軍營半步!違令者,立斬不赦!”
戲誌才此時卻緩緩踱了兩步,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腰間玉佩,眼中閃爍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幽光。
他忽然冷笑一聲,打破了帳內沉重的寂靜。
“主公,袁紹…或者說他背後的人,想得未免也太美了些,丟了冀州基業,寄人籬下,竟還妄想借著呂布的手,讓主公您投鼠忌器,甚至…將來再將這冀州牧的印綬拱手還給他?簡直是癡人說夢,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