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和他說話?為什麼不殺他?
他不想再用心理學的專業術語搪塞自己。
他想真真正正地知道什麼是“想”。
不過這麼直接問實在有些詭異,他便努力就“想”一關鍵字在話術庫內搜索相關問題。
他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你跟你女朋友怎麼在一起的?”
王玨嘴角抽搐了。
“你就想問這個?”
“其實她多等一年,就能等到你醒來了。”李微臉上帶著招牌式的遺憾神情,麵不改色地又問了問題,“你的轉院病曆顯示你全身創傷複合傷,局部深二度到三度燒傷。你怎麼變成植物人的?”
王玨道“車禍,油漏自燃了。”
他一抬頭,看見了李微以假亂真的“對不起我們儘力了”的醫生臉。
王玨心說你就裝吧,也不嫌累,然後繼續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李微側頭“那她照顧你那麼多年?”
“因為是她撞的我。”王玨聳聳肩。
“哦。”李微咂摸著這反轉的真相,“那她結婚你哭什麼?”
他自嘲地笑笑。
“她撞我之前曾經和我告過白。所以她這些年都被愧疚折磨到精神失常,她照顧我時還常常叫我去死——我倒也想啊。”他語氣輕鬆道,“她結婚了說明她看開了,我是喜極而泣。”
“撞了喜歡的人,這麼巧?”李微懷疑道,“那她沒負刑事責任?”
“那我就不知道了,”王玨敷衍地噘噘嘴,“我都昏倒了,誰替我追究?”
“行吧。”他看出王玨不想說真話,他對他們的民事糾紛也沒什麼興趣。看他不做反應,反倒是王玨窮追不舍地追問“你真的沒什麼想問的了?”
“你覺得我該問什麼?啊,我倒又想起來個問題,”李微心下一沉,盯著他的眼睛道,“你之前說你知道‘你們’擅長什麼,不想悄無聲息地死。你為什麼用了‘你們’而不是‘你’,是什麼意思?”
他一字一句道“除了我還有誰?”
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他從未提過組織。他對王玨說的儘是些這些年從未道於他人,且隻關於自己的秘事,也正因此,頻繁去333的病房讓他上了癮。為了機密,每個殺手關於組織的情報都被催眠,深層加密,萬不會發生類似夢話泄密的蠢事。而王玨在提及手法時,卻自然而然用了“你們”。
臨死前放鬆的潛意識出賣了他。
他知道些什麼?
住進這家醫院的都多少有些背景,他調查王玨時卻意外地發現他的履曆平平無奇,無權無勢,隻查到了法醫的職業,還是實習期。
李微早就生疑了。旁人若是醒來,想必早就報警或是向他人求助了。而王玨竟把所有威脅都打碎了吞進肚子裡,蟄伏小半年自行複健,甚至一次都沒被發現,豈是一般人的心性和魄力?這裡的病號說白了都見不得光,他孤立無援還有如此信念,恐怕是有什麼未了的事。
他拒絕求助,難道隻是怕他沒有證據,勢單力薄,怕被當作神經病?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了解李微背後的深水勢力,知道求助也是徒勞。
李微死盯著他看似無謂的臉,想要從中揪出一絲破綻。
“還能有什麼意思?”王玨自然而然地回答,“你不是有組織嗎,你和我講過。”說罷,也直視他,把那目光瞪了回去。
“我沒講過。”李微加以十倍犀利的目光拋了回去。
“是嗎。”王玨在殺手自帶氣場的拉鋸戰裡敗下陣來,移開視線,“這有什麼的?一般殺手不都有組織嗎,統一派單管理。”
“你眼睛躲了。”李微淡淡道,“你知道。”
劍拔弩張的氣氛裡,王玨沉默了兩秒,隨即笑了起來。
“‘你們’不過是‘你們這種人’的略稱罷了。我不知道,不過我現在知道了。”王玨眨眨眼,一臉狡猾,“我詐你的。”
李微“……”
“詐我?”李微笑了,倒是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溫和,“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嗎?”
“我知道那麼多,也不差這一件吧。再說你不是有我定位嗎?”王玨回以一個假笑,“命都在你手裡,我一個半殘,你怕什麼?”
他在和李微博弈。
不知道他不殺他的原因,不懂他的立場,要儘量表現得似是而非。
李微眯眼盯著他,一時竟難分真假。
虧他還腦子抽風把自己事無巨細地講給他聽,真是自作孽。
王玨也盯著他,心想這人有什麼毛病。又是殺他又是不殺,又是女朋友又是試探。這是什麼新型套話模式?但他知道李微所有的社交技巧隻是機械運用,完全不懂……難道這就是真實的李微?不過轉念一想,他沒什麼要問的,也是好事。
有些事情,目前他說了,李微也不會信。
那麼問題來了,對方到底為什麼不殺他?
或許是思考浪費了太多能量,讓本來就三天沒吃飯的胃雪上加霜。王玨的肚子發出了一聲帶著氣泡音的巨大的哀鳴。
王玨“……”
“行,能下地吧,半殘?”李微挑了挑眉,結束了過招,命令道,“出來吃飯。”
王玨放棄了思考。
反正他是死過兩次的人了,怕什麼,吃就吃。
他護著最疼的脖子慢慢挪下地,沒承想卻被前幾天狂奔過的廢腿連累,“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