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領著眾人重新入席,
燈酒也重新換過。
說道,
“道深大師,,
你見多識廣,
這清風明月,
是有是無。”
道深念了一聲佛,
說道,
“風月雖是有,
風出無極出,
月從太陰來,
無極、太陰,
都自無中生。
所以,
風月實是無。”
紀友知道該自己出頭,
站起身來,
說道,
“道深大師,
學生不敢苟同。
清風徐來,明月當空,
多少飲者騷客,
借風月之名,
抒心中之情。
若風月是無,
哪何以勾人心魂?”
道深看了看紀友,
自己本是不想來的,
奈不住自己的好友庾明,
再三相求,
說是什麼,
弘法布道,
就在今朝。
說道,
“紀施主,
風月本是無情種,
騷客便是有情郎,
無情種垂釣有情郎,
所以,
無在有先,
萬有生於無。
紀施主說對嘛?”
紀友繼續說道,
“大師既然貴無賤有,
自當以身行之,
又何須搶奪商戶,
去充實佛產?”
道深念了一聲佛,
說道,
“紀施主誤會了,
紀施主既然是修道之人,
當知為道日損,
損的是無邊無儘的欲望,
嗜欲深者,天機淺,
這點,
道與佛是相通的。
心中向佛之人,
自然知道自己的有,
是欲望,是隔閡,
是阻擋自身踏上佛途的業障。
不去處心中的有,
怎麼能見到無上的佛?”
紀友有些抵擋不住,
眼神瞟向了身旁的殷浩。
殷浩本不願出頭,
但紀友給得什麼是太多,
幾乎把道藏典籍都搬到了他麵前。
起身說道,
“道深大師,
既然在你眼中,
貴無賤有,
錢財是身外之物,
佛法才是畢生所求。
那大師又何必執著於有——
修建恢宏的廟宇,
塑造莊嚴的佛像哪?”
道深誦了一聲佛,
接著說道,
“殷施主頗有佛性,
小小年紀,
言語之中,
也處處禪機,
貧僧佩服。
這便是貧僧要講的第二句,
破有方得無。
人生於世間,
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聾。
若不看破色音,
終困於絲竹之樂,
終為濠梁之魚,
而不知莊周之樂。”
紀友急了,
說道,
“道深大師,
你這是避重就輕、答非所問。
深源兄問你佛像,
你談什麼音色。”
道深念了一句佛,
說道,
“音色即佛像。
隻有看破佛像的華麗,
才能知道佛法的奧秘。”
紀友還是不服,
問道,
“那你剛才怎麼不說,
要我再問才能想到?”
道深笑了笑,
說道,
“紀施主家學淵源,
自然知道聖人有教無類,
佛法也是一樣的,
殷施主佛緣深,
貧僧自然要答得真。”
紀友指了指自己,
問道,
“那道深大師的意思是,
我佛緣淺了?”
道深搖了搖頭,
說道,
“紀施主不是緣淺,
是無緣,
紀施主本是紅塵客,
俗心難去,
又何必為難自己?
苛求自己去求道哪?
況且,
道,
求不得。”
紀友又急了,
自來誰不說他道心通明,
說道,
“道深大師,
你一直在說無,
怎麼有了爭鬥之心?
要和我這後生晚輩爭個輸贏?”
道深嘴角微揚,
說道,
“紀施主聰慧非凡,人情練達。
若貧僧說無爭鬥之心,
那施主要說,
貧僧的退讓,
是施主的有爭勝了貧僧的無爭。
若貧僧說有爭鬥心,
那施主又要說,
既然貧僧也有爭鬥心,
說明有爭勝過無爭。
不知道,
貧僧這麼說,
紀施主以為如何?”
紀友臉一紅,
小伎倆被對方一語道破,
說道,
“大師既然看破,
不妨答上一答。”
道深口中誦佛,
說道,
“紀施主和貧僧都曾是儒生,
都曾受聖人教化,
那貧僧就用聖人的道理來說,
君子之爭,
在於射,
射是禮。
貧僧和施主爭的,
不是哪個商戶成了佛戶,
哪個俗家成了僧家。
是這天下的道理,
要講給誰聽。”
紀友繼續糾纏,
說道,
“既然大師也曾經是儒生,
那何不留在聖人門下,
為聖人傳教化,
而要轉投胡人的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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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大師心中的忠也歸於無?”
道深笑了笑,
說道,
“貧僧二十年前入佛門,
也曾捫心自問,
出儒入佛,
是不是不忠?
背夏就狄,
是不是不肖?
直到前些天,
和庾施主暢談之後,
才頓有所悟。
天不生夫子,
萬古如長夜。
夫子那一劍,
斬斷了血脈的高貴,
人非生而君子,
有德者,雖貧,
也可為君子。
無德者,雖達,
也還是小人。
貧僧自然不敢攀比夫子,
但也想為蒼生劈上一劍,
斷開這門第之見,
讓世間習我法者,
販夫走卒也可為名士。”
道深此話一出,
在場的所有人都投來了警惕的眼神。
販夫走卒也配稱名士?
那名士豈不是成了集市散去之後的剩菜?
這一石激起千層浪,
剛被兄長虞潭罵回去喝悶酒的虞茂,
也加入了進來,
說道,
“據我所知,
大師也是出自琅琊王氏吧?
是不是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
難道大師不但背儒,還要叛族不成?”
道深笑了笑,
說道,
“虞施主乃是史學大家,
當知日月更替,天道不全的道理。
百家之道,時也。
天下禮崩樂壞,
方有夫子作春秋。
秦楚疲敝,
方有商鞅、吳起之法。
現在胡奴遍中原,
實乃亙古未有之時局,
若還在抱著八百年前,
聖人的微言大義,
尋章摘句,固步自封,
怎麼能夠,
製約得了不識聖人之道的胡人?
要製胡人,
須行胡法,
這佛法自胡而傳,
正可用來製約胡人,
又有什麼不能學的哪?
又怎麼能說是悖逆了祖宗哪?”
虞茂自然不肯服輸,
脖子一挺,
說道,
“大師既然說起了史家,
那我就有話要說了,
昔日趙武靈王胡服騎射,
最終卻餓死沙丘,
是什麼道理?”
道深念了聲佛,
說道,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趙武靈王胡服是知彼,
餓死是不知己。
貧僧修佛法,
不是要棄仁義,
而是要把仁義化在佛法之中,
用佛法來行仁義,
這樣晉人胡人,
都能遵而行之。”
虞茂以為抓住了破綻,
問道,
“大師要教那些不開化的蠻夷,
學仁義道德?
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道深微微一笑,
說道,
“世上的難事,
總要有人去做的。
況且眾生本就平等一般,
本無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