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說過那些話嗎?我真的記得那麼多嗎?還是說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
我不知道。
但我決定相信原初。
我不會殺人的。
我隻是想回花盒了。
201x秋
我想回去看看原初的墓地,夏天都過去了,墓前一定長滿了雜草。
我還想和原野那個蠢貨下棋,一萬次把他殺死在棋局上,讓他像小時候一樣哇哇大哭。
我還想去玉洲看看曲霧,如果她媽對她不好我就把她帶走,讓她給全世界最偉大的畫家當經紀人。
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想找到我的親生父母……我好奇他們的長相、性格,說話的語氣還有看人的眼神,我更好奇他們會不會給我帶來什麼……隨便什麼……
……
這麼算來,我的確還有很多要做的事。
畢竟我才十四歲。
……
十四歲。
·
砰的一聲。
遊艇突然劇烈的搖晃起來。
把藏在酒窖裡的園丁從幻夢般的回憶裡驚醒。
她慌張抬頭,卻隻能看到一片黑暗。
黑暗中的感知卻更加敏銳。
她感覺到有人跳上了遊艇,帶著很重的東西,引來了遊艇搖晃,遊艇再隨著水波震蕩,晃得她更加想吐了。
好在外部很快響起了一聲槍響,驚得她的反胃感立刻消失,整個人像蝦米一樣瑟瑟發抖地在黑暗中蜷縮成一團。
隔著一層木板和遊艇的金屬外殼,她聽見一陣崩潰的大喊大叫,還有許多蜂擁而來的腳步。
她能感覺到,他們就擠在岸邊,熙熙攘攘,混亂又嘈雜。
但遊艇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很快就發動起來。
她在酒窖裡聽見巨大的引擎轟鳴聲,然後遊艇便搖搖晃晃地調轉了方向,順利前行起來了。
隔著鐵皮,她又聽見幾聲槍響被悶在了水下。
但很快,就被岸上一聲尖銳可怕的尖叫阻止了:“讓她走!讓她走!誰都不許……我兒子!”
風太大,水浪聲也很大,可園丁還是辨認出來這是秦太太的聲音。
她驚異又驚恐,一邊心想葉空不會真的逃跑成功了吧?一邊又擔憂自己最後該怎麼離開?
她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藏進遊艇,葉空現在都要變成南港的通緝犯了,她根本不該跟她扯上關係……還有那本日記,她回去了就要把那本日記燒掉……
不對,葉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現在在開遊艇的人是她嗎?她怎麼會駕駛遊艇?……是了,她曾經坐過秦少爺的遊艇,聽說是她主動要求的,秦少爺為此還專門刷了漆更新了設備,他那個遊艇可比這個小船氣派多了,或許就是在那上麵她學會了,說不定還是秦少爺親自教她的,也不知道秦少爺現在會不會後悔……
可是,她在駕駛遊艇的話,那秦少爺呢?聽起來秦少爺也在船上……
為什麼一直沒聲音?
但船一直在開,她到底想開到哪裡去?她接下來到底會怎麼做?
……
思緒就和海上逐漸變大的風浪一樣陣陣起伏著。
不大的艙室裡始終一片死寂,她便在這死寂中昏昏欲睡起來。
直到某一刻,她聽見了引擎被停下了。
轟隆隆的機器聲突然被停下的時候也是一陣很大的動靜,隻是隨即就陷入了更無邊的安靜裡。
她聽見海浪一浪推一浪的聲音,聽見遊艇在海麵搖晃,發出的沉重的吱嘎聲,還聽見大風在呼呼的吹——這些白噪音堆砌的極致安靜裡,她終於聽到有人走來。
拖曳著什麼沉重的東西,一步步走進密閉的艙室裡。
她的腳步其實並不重,甚至可以說是輕巧無聲的,但落在園丁耳中,不知為何,就像大象直接踩在了她的心臟上,一步步擂成沉重的鼓。
咚、咚、咚……
她不知不覺變快的心跳裡,什麼重物被隨便扔在了地麵,發出了“砰”一聲悶響,還伴隨著一聲細碎的呻吟。
呻吟!
園丁嚇了一跳,立刻屏住了呼吸。
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果然能聽見一道急促而痛苦的呼吸——是秦少爺!!!
即便早有預料,但當真到隔著木板感受到這一幕的時刻,園丁依舊感到不可置信——她真的綁架了秦少爺?
船王家唯一的繼承人,南港的太子爺,那座巨大莊園的未來主人?
葉空她真的……
不等她亂糟糟的思緒落定,艙室裡響起了撕拉一聲。
這會兒能自由活動製造聲音的人,應該隻有葉空了——她在乾什麼?她在撕什麼?難道是要勒死秦少爺嗎?
她為什麼不說話?
外麵也太安靜了,除了秦少爺的急促呼吸就隻有斯拉斯拉的聲音。
園丁在黑暗中慌張的胡亂猜測著這道聲音的來源,卻半晌都猜不出答案,直到一聲悶悶的咀嚼聲響起——
她……
海麵飄蕩的遊艇裡,狹窄黑暗的酒窖中,蜷起來的園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在吃東西?
在無數人端著槍追殺的緊急逃亡路上,她居然還有閒心吃東西?
顯然,詫異的不止她一個。
很快,木板外響起了少年的聲音:“你……你怎麼還有心情吃東西?”
少年強打精神,發出艱難挑釁的笑:“是擔心自己再不吃,就沒機會再吃了嗎?”
“沒關係,我不會那樣對你的,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會原諒你的。”
撕拉——
包裝袋又被撕開了一截,接下來又是悶悶的咀嚼聲。
夜漸漸深了,海上風很大,撞在窗戶和艙室外壁上,發出一陣陣笨重的轟鳴。
對比之下少年的咳嗽顯得尤為沉悶清晰,也是斷斷續續的,但他還在見縫插針的說話。
“十一,是不是現在才是你真正的樣子?你是擔心我不能接受才一直掩藏自己的嗎?咳咳……你的擔心太多餘了,你什麼樣子我都會喜歡和包容的……”
撕拉——
“我媽媽真的要把你收作養女,這樣你就永遠都是我妹妹了,秦家也會有你一份……”
“你是因為不想被抽血嗎?我已經在找彆的同血型的人了……”
咕嘟咕嘟——是少女擰開瓶蓋喝水的聲音。
“十一,你是怎麼偷到麻醉劑的?你想沒想過那個醫生會因為你而完蛋?”
“你還有什麼秘密,可以都告訴我嗎?”
“現在不說也沒關係,你總會說的……”
“……”
大概是麵包之類的東西,在她嘴裡被機械安靜地咀嚼著。
“十一,你走不了的——你一定也知道這一點吧?”
“已經很晚了,晚上海風很大,海浪也大,你有沒有想過迷路了要怎麼辦?你想和我一起死在海上嗎?那也不錯,對吧?”
……
……
他那麼多話。
園丁從來不知道,這位高高在上像個掌握他人生死的神一樣讓他們永遠仰視的大少爺,居然能有這麼多話。
即便對麵的人懶得給予一星半點的回應,他也依舊能樂此不疲地一直說下去。
直到累得再也難以張口。
——即便如此,另一個人也始終沉默著。
被風浪包裹的艙室裡填滿女孩安靜吃東西的聲音。
那聲音隔著木板傳到園丁耳中,在黑暗裡被無限放大,讓她一點一點感到了奇怪的壓力——
“我媽媽會殺了你的……”
少年嘶啞卻滿足的說,“你以後隻有我能依靠了。”
他笑起來:“雖然從未預料過你的真實模樣,但無論如何,這是我一直期待的結果——無論你走向哪裡,都會通往同一個結果。”
“十一,我真慶幸能遇到你,發現你——這是我活到現在最大的幸事。”
少年低低的笑聲像錘子一樣敲擊著園丁的耳膜。
她的呼吸微微緊促,腦海裡突然湧現出那個破日記本上的內容——有關那座名叫花之盒的孤兒院,被鉛筆所記錄的狹小卻同樣絢麗的春夏秋冬。
而另一邊,不知是不是終於吃完了那個麵包,連咀嚼聲都消失了。
不過很快,少女便起身往外走去,她似乎依舊懶得回應這個瘋瘋癲癲的大少爺。
腳步聲輕而慢的落在地麵,傳到園丁的感知裡。
“十一……”少年又出聲了。
沉重的身體在地麵奮力向前,衣料摩擦木地板,聽來有些刺耳,卻叫人能想象出少年朝著那個離去的背影奮力伸出手的模樣——
“十一,不要走。”
“你走不了的……”
“不要走……”
“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是什麼樣子,無論我們是什麼身份,我都需要你,我都愛你,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從第一次看到你在泥土裡畫棋盤自己和自己下棋開始,我就決定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十一,你相信我,我會永遠對你好,我會讓你幸福的……”
——
她的腳步聲消失了。
園丁的耳膜被隔了一層的風浪,與少年徒勞的掙紮聲重重包裹。
而她於這寂靜中陡然打了個莫名的哆嗦,突然降臨的恐懼讓她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