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櫨一直盯著呢,水母不但沒遊走,還又來了幾隻。
她舉著手機,努力對焦著蔚藍海水中的浮遊小生物,孟宴禮則站在她身邊,用手掌幫她遮住太陽,免得晃眼。
“拍到了,我拍到了!也太可愛了吧!”黃櫨扭頭看向孟宴禮,兩人相視而笑。
畫麵溫馨極了,刺激到了程桑子。
她沒忍住,在旁邊清了清嗓子,幽幽地問“我那個炮友呢?還在家裡睡懶覺?”
聽說徐子漾已經起來了,在遮陽傘那邊,正在鼓搗炭火,準備給她們烤東西吃,程桑子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還算他像個人。”
夕陽西下時,黃櫨和程桑子一起回到遮陽棚那邊。
天色已暗,遮陽棚下掛著兩盞充電野營燈,燈光明亮,燒烤爐上煙熏火燎地烤著肉串,有種燈火可親的煙火氣息。
兩個燒烤架,一個是兩位爸爸在操控,另一個是孟宴禮和徐子漾在烤。
黃櫨跑過去,孟宴禮接過她手裡的泳圈和放掉氣的小皮艇,又遞了濕紙巾給她,讓她擦手。
“雞翅剛烤好,你就回來了。”
“我幸運唄!”
黃櫨拿了雞翅,馬上想分給程桑子,轉頭時卻發現徐子漾已經從燒烤架旁起身,拿了兩串雞翅,還順手拿了那包濕紙巾,衝著程桑子走過去。
黃櫨滿意地點點頭。
嗯,還行,今天不狗,是人類男性該有的樣子。
這一晚,海邊不止他們在燒烤,大大小小的帳篷下聚集著人群,到處充斥著歡聲笑語。
被烤熟的孜然辣椒辛香混合著蚊香花露水,形成夏夜特有的味道。
偶爾有一隻兩隻膽子大的小螃蟹,上一秒還橫行霸道地在沙灘上走過,下一秒,感知到人類的腳步聲,又慫慫地呆立原地,一動不動。
青漓當地人挑著扁擔,向燒烤的人們推銷一種新鮮捕撈上來的黃色蛤蜊,還會留下來悉心指導,告訴他們怎麼烤味道會更鮮美。
孟宴禮見黃櫨眼睛隨著那位買蛤蜊的人走,笑著拿了錢夾起身,去買了兩大份蛤蜊,一份送去給長輩們,一份留下他們自己吃。
他們有冰鎮的飲料和啤酒,有燒烤有蛤蜊,在這個微風不燥的夏夜,笑語不休,聊到夜色深沉。
黃櫨不喝酒,程桑子因為要開車,也沒喝酒。
兩個姑娘拿了椰汁坐在一起聊天,程桑子悄聲問黃櫨,有沒有發現徐子漾在感情方麵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我不太會形容他這種人,算是真正的薄情了吧?”
程桑子說,有一次她和徐子漾一起看電影,那部片子很感人,她這種大大咧咧的女人都感動得哭了,徐子漾卻打著嗬欠,完全沒被觸動,還嫌棄裡麵的主角睫毛膏哭花了不好看。
這種事,黃櫨其實有所體會。
去年暑假,忘記因為什麼事徐子漾把她得罪了,賠禮道歉時,他賣慘說起了自己的家庭。
她至今記得,徐子漾說起他爸爸被情人勒死在家裡時,那種沒有任何情緒波瀾的冷漠神情。
而且,後來想想,徐子漾早知道孟宴禮是grau,也知道孟政一的車禍。
可他那時候談起grau,仍然發出了“我是不能理解,他為什麼放棄畫畫”這樣的疑問。
在感情上來說,徐子漾確實和彆人不太一樣。
黃櫨把這些告訴程桑子時,程桑子仍然是笑著。
半晌,程桑子披著徐子漾的外套,搖頭。
墜著水晶的長耳環隨她的動作晃動,她在夜色裡,沉沉歎息“沒想到我也有甘願做飛蛾的一天。”
說完,她拿了手邊冷掉的幾串肉串,去找徐子漾加熱。
徐子漾正拿著個易拉罐的拉環發呆,程桑子走過去踢了踢他的椅子“偷什麼懶呢?”
被徐子漾拉了一把,她失重地坐在他腿上。
徐子漾把易拉罐拉環放進自己褲子口袋裡,說“我琢磨琢磨你什麼時候能和黃櫨妹妹聊完,想起你還有個好哥哥等在這兒,巴巴給你烤了一晚上肉串雞翅的,也沒換來你半句好話。”
程桑子罵他“呸,你是誰哥哥啊?趕緊著,把這幾串肉串再烤一下,涼了。”
夜蛾撲向燈火,幾隻海鳥鳴叫著掠過海麵。
這邊,黃櫨偏頭,發現孟宴禮正目光含笑地看著海麵,似乎在思忖什麼。
“孟宴禮,你想什麼呢?”她湊過去問他。
孟宴禮把人圈進懷裡,捂住她的嘴,笑著說“聽。”
海浪拍打在沙灘上,發出令人舒適的聲音。
但黃櫨很快發現,孟宴禮讓她聽的不是這個,是兩位老父親帶著被酒精挑起來的興奮高聲,似乎在辯論什麼日期——
“孟老哥,我和你說,你在國外呆得久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咱家這邊看日期興個吉利,不能帶‘4’。”
“可我有個潮汕的老朋友,姓葉,老葉說他們老家那邊,‘4’是吉利,44好,就是世世好。”
“那是個彆地區嘛,帝都可不興那個。按我們帝都這邊說啊,陰曆陽曆帶上‘4’都不好。”
“那選個什麼日子好呢?”
“你看啊,‘9’就很好,長長久久啊天長地久啊,都是‘9’的諧音。”
“茂康,你說得對,我是太久不回國了,這些事還是得聽你的。可是9月是不是太晚了?”
黃櫨聽了半天,沒聽出個所以然。
仰頭看孟宴禮“我爸爸和叔叔說什麼呢,是要開新的生意麼?在算什麼日期?”
孟宴禮笑了“在算良時吉日,迫不及待想看我們結婚。”
就孟宴禮為黃櫨答疑解惑的這麼一會兒時間,兩位老父親的對話已經升級到“是中式婚禮、西式婚禮,還是中西合並兩個都辦一下”了。
但他們美好的設想,被孟媽媽打斷。
孟媽媽說他們兩個老不正經“辦什麼樣的婚禮當然是要聽孩子們的,又不是你們兩個結婚,你們在這兒商量什麼?”
幾個在海邊光著腳丫互相追逐的孩子被家長們喚回身邊
“走啦,時間太晚啦,該回去睡覺了。”
“明天再出來玩,走吧,回家吧。”
時間確實晚了,海邊的人所剩無幾,黃櫨他們兩家也打算收拾東西,回去休息。
楊姨是個常常為彆人著想的人,飯後程桑子想要跟著收拾收拾,被楊姨拒絕了。
她說時間太晚,程桑子一個女孩越晚開車回去越不安全,讓她先走,他們慢慢收拾就好。
黃櫨站在程桑子車邊,和她揮手道彆,叮囑程桑子,讓她到了給自己發個信息。
徐子漾沒個正經“要不我陪你回去睡?”
程桑子沒理她,一腳油門轟走了。
吃了好幾個小時,要收拾的東西挺多,隻有徐子漾一個人好意思不乾活兒,在旁邊捏著半罐啤酒偷懶。
還挺沒有眼力見地伸著兩條長腿,差點把端著一疊空盤子的黃櫨絆倒。
“欸,抱歉啊妹妹,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頓了頓,徐子漾想起什麼似的,看了眼四周,然後對黃櫨招招手,“我在書房看見一幅畫,畫的是黃櫨花,不像你的風格,那畫是孟哥畫的吧?”
聽說是孟宴禮送給黃櫨的畢業禮物,徐子漾馬上開始慫恿黃櫨“妹妹,你不準備勸勸孟哥,什麼時候重出江湖?”
黃櫨想到程桑子那聲歎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把手裡的臟盤子都丟在他頭頂上。
心說,你自己的感情問題不好好處理一下,還有空關心彆人畫不畫畫!
“要你管!”
徐子漾被凶得莫名其妙“你叫程桑子姐姐,那我就屬於是你姐夫,你對姐夫能不能尊重點?”
黃櫨懟回去“你明明是炮友。”
徐子漾表情巨變。
他平時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秉承著一種“天塌下來也會先砸死個子高的”迷之樂觀,談起什麼事情都不見他認真過,黃櫨就沒見過他嚴肅是什麼樣兒。
今天算是見到了。
徐子漾把手裡的啤酒罐捏扁,丟進垃圾桶裡,甚至皺了眉心“她是這麼和你說的?”
沒等黃櫨開口,他就先急了,嘴裡嘟囔著“我都打算求婚了她還在拿我當炮友”的不滿,走到孟宴禮身邊“孟哥,車借我一用。”
“你喝酒了。”孟宴禮提醒他。
徐子漾抬手抓抓頭發,像暴躁的獅子似的,原地轉了兩圈,突然往路邊跑。
“徐子漾,你去哪兒啊?”
“我打車,去找程桑子求個婚!”
黃櫨愣了半天,扭頭,看向孟宴禮“他是說他要找程桑子求婚嗎?真的假的?”
孟宴禮笑著“真的吧,沒見他這麼著急過誰呢。”
至於他們自己的婚禮,之前孟宴禮和黃櫨談論過一點這類問題。
那是孟宴禮求婚那天晚上,黃櫨在洗漱後,突然大驚失色地從洗浴室裡跑出來,臉上的水珠都沒擦乾淨,碎發沾水,卷曲地貼在額角。
她驚道“孟宴禮,一般被求婚之後多久會結婚啊,不會是馬上就要結婚了吧。”
孟宴禮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好笑道“怎麼了,後悔?”
黃櫨猛地搖頭,說不是,她隻是一時間沒有準備好。
說這些時,臉上的水進了眼睛,她皺著鼻子閉起眼睛,戴著鑽戒的手在空氣中胡亂揮舞了兩下,像個小盲女“完了完了,眼睛好難受。”
孟宴禮牽著她的手,帶她去浴室,又拿了毛巾幫她擦臉。
黃櫨皮膚薄,一捧就有點泛紅,他吻她的唇“好了,睜眼吧。”
那天孟宴禮告訴黃櫨,結婚的事情聽她的,由她全權做主。
她說什麼時候結,他就什麼時候安排婚禮,隨時待命。
黃櫨還是之前那套“那我要是一百年不和你結婚呢?”
孟宴禮對答如流“那能怎麼辦,我就一百年沒名沒分地跟著你唄。”
黃櫨年輕嘛,剛畢業的姑娘,讓她瞬間就結婚,肯定是沒有心理準備的。
而且孟宴禮有一段時間,喜歡看些心理學的書籍,發現女人比男人更感性、更敏感,也更容易沒有安全感。
所以婚禮這事兒,孟宴禮一點也沒著急,就希望黃櫨怎麼舒服怎麼來。
她要是真覺得3年5年7年8年再結婚比較舒服,他也真就願意等。
但沒想到今天晚上躺在床上,在海邊玩了一下午一晚上的黃櫨,明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忽然冒出這麼幾句“孟宴禮,你說,結婚的話,新娘子需要負責什麼呀?會有很多事情要忙麼?”
孟宴禮也略微愣了愣,把人摟進懷裡,拍了拍背“不需要,負責美負責開心就行了。”
黃櫨在他懷裡窩了個舒適的姿勢,睡意更濃,聲音越來越小“那好像很簡單”
“嗯,不算難。”
黃櫨睡著前的最後一句話是“那我們明年結婚吧,明年。”
說完,這姑娘就沉沉進入夢鄉了,睡得還挺踏實,一臉無害的乖樣子。
孟宴禮睜著眼睛,內心有點難以平靜,最後隻能吻一吻黃櫨的額頭,無奈自語“這是不想讓我睡了。”
隔天早晨,樓下滿庭院的馥鬱花香隨輕風入室。
鳥鳴嘰喳,蟬聲不斷。
黃櫨睡醒時,孟宴禮已經不在身邊,她揉揉眼睛,又躺在床上懶了幾分鐘,才慢吞吞爬起來。
臥室桌上有信封,這是黃櫨和孟媽媽聯絡感情的方式。
每周她都會給孟媽媽寫一封信,然後孟媽媽回信給她。
今天應該是收到回信的日子啦。
黃櫨拖鞋都沒穿,光著腳跑過去。
奇怪,怎麼是兩封信呢?
而且其中一封,封麵上的“給黃櫨”,明顯是孟宴禮的字體。
黃櫨拆開信封,一張照片掉出來——
照片上是她。
她坐在遮陽棚的燈光下,披著他的一件灰色襯衫,手裡舉著肉串,笑得很燦爛。
不知道是昨晚什麼時候,孟宴禮拍下來的。
照片背麵有字
早安,我的女孩。
我愛你。
黃櫨看著這兩行字,露出和照片上一樣燦爛的笑。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個早晨,可快樂忽然就開滿了窗外的每一個枝頭。
孟宴禮從外麵進來,走到她身後,從背後擁抱她。
“孟宴禮,你怎麼想起給我寫卡片的?”
“看你天天和我媽通信通得挺愉快,心癢癢。”
黃櫨轉過身,背靠著書桌,他扶著她的腰,垂頭吻她。
吻完,孟宴禮問“昨天晚上睡前和我說的話,還記著麼?”
“什麼話?”
孟宴禮“嘖”了一聲,捏捏她的臉頰“我失眠到淩晨才睡著,你倒是給忘了?”
他提醒她,“不是說想明年嫁給我麼。”
黃櫨笑著往他懷裡鑽“沒忘沒忘,隻是被你問懵了。”
“那,明年結婚吧?”
“好!”
孟宴禮笑著,提醒她“不再考慮考慮了?”
黃櫨搖頭,又搖頭“不考慮啦。”
很少見孟宴禮這樣高興的時刻,眉心那道紋舒展開,他單手把黃櫨抱起來,大步往樓下走。
“孟宴禮,你帶我去哪呀!”
“去和大家公布一個好消息。”
“可是我還沒洗漱。”
“不洗也漂亮。”
“才不會,明明蓬頭垢麵頭發都很亂,一定像隻獅子狗!”
孟宴禮停下腳步,認真打量黃櫨。
她還以為他又要十分男友濾鏡地說“我看著挺漂亮”之類的話,沒想到孟宴禮居然說“嗯,是有點像。”
“孟宴禮!”
“逗你呢,漂亮。”
與此同時,徐子漾在程桑子的床上醒來。
他迷迷糊糊伸長手臂,把昨晚胡亂脫在一旁的褲子撈過來,從褲兜裡摸出一枚易拉罐拉環,又把褲子丟回去。
他翻了個身,把易拉罐拉環套在程桑子手上。程桑子還沒睡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抬手“這是什麼?”
徐子漾仍然對各類情感牽絆有諸多不理解,但他愛程桑子。
他難得嚴肅“程桑子,和我結婚吧。我的家庭你也知道,我在那種環境裡長大,可能不太會愛人,所有的愛拚拚湊湊也沒有多少。但我愛你,你願意試著接受我的愛麼?”
程桑子嫌棄地說“就一個易拉罐拉環,就想把我騙到手嗎”
可是話音越來越不穩,帶上了哭腔。
這個一直堅強的姑娘乾脆破罐子破摔“算了,我就是這麼容易騙到手,結婚,結!”
“一會兒起床去找家首飾店,戒指你自己挑。”
“戒指不戒指的沒所謂,但你記住,你要是敢對我不忠,我就把你變成太監!”
徐子漾放鬆下來“行。”
這天是7月2日。
也許這真的是很平凡很普通的一天,薄霧仍然籠罩著這座安靜閒適的小城,整座城鎮按部就班,隻有“覺靈寺”的愛情樹下多了四個人。
“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準不準,樹上掛了這麼多,我就不信沒有一對分開的。”
程桑子重重地在徐子漾背上拍了一巴掌,讓他閉嘴“懷有敬畏之心才會準!”
“行行行,敬畏。”
徐子漾用筆在紅色木牌上麵寫了他和程桑子的名字,然後頓了半天,抬頭問“喂,程桑子,忠貞不渝是哪個渝來著?”
程桑子掐著徐子漾的脖子,晃他“徐子漾,你要是不想忠貞就給我直說!”
在他們的吵吵鬨鬨聲中,孟宴禮認真把他和黃櫨的名字寫在紅色小木牌上,然後問黃櫨“想寫什麼?”
黃櫨被程桑子他們吵得腦子有點卡殼,滿腦袋都是“渝”的寫法,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你寫吧,要換成我寫,可能隻會寫天天快樂。”
孟宴禮笑著,提筆,落下四個字
白頭相守。
他說“黃櫨,我想和你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