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日班結束後無事發生,李炘回家後累得倒頭便睡,直到第二天午後才終於醒來。他消磨過下午,又在沙發上癱到入夜,接著重新回到醫院——休息的時間遠不夠他放鬆緊繃的精神,在再次跨進急診科的時候,他感受到一陣幾乎讓人窒息的疲勞感。
差十分鐘到十一點的時候,李炘換完製服,回到待機區域,和安德魯與克萊昂碰頭——幾人各自回家的那二十四小時幾乎像是不存在一樣,此刻簡直就像是第一天三人告彆後的直接延續一般。
“這麼高強度的工作,你們到底是怎麼撐下來的?”他忍不住問克萊昂道。
“撐不下來的人都走了。”後者苦笑著聳了聳肩,“跑急診的員工離職率高得嚇人——這個行業是個無底洞,靠不斷吸食新人的熱忱而持續下去,等到你隻剩下一身職業病,錢也沒存下幾個的時候,就毫不猶豫地把你一腳踹走。”
他越說越停不下來,評論也愈加辛辣:“要我說,這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我們這行最難對付的問題其實是職業疲勞——一旦你開始懷疑所謂的人道主義隻是個幌子,就怎麼都停不下來了。”
李炘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而安德魯儘管一副不想參與聊天的樣子,卻還是時不時朝著二人的方向瞥兩眼。
“不要誤會了,我不是說當急救員的不應該建立一定程度的心理防線。我們成天和橫禍與慘劇打交道,如果不疏離一點的話,很快就會崩潰的。”克萊昂抿了口咖啡,又繼續道,“可當你一天到晚見到的都是這樣的事情,很難不保證自己最終會失去共情的能力、變得漠然。有些人沒有被貧窮和疲勞勸退,卻因為內心的麻痹而感到自責,最後無法再堅持下去。”
“有關心理防線,造訪區急救隊裡也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李炘聽著聽著,忍不住評價道。
克萊昂點了點頭。“畢竟你我也算是同行,我們之間差彆並不那麼大,不是嗎?”
他伸了個懶腰、把兩隻手枕在腦後。“不管你麵對的是生活的雞毛蒜皮,還是造訪區內未知的恐怖,麵前倒著傷者的時候,能做出的選擇和選擇帶來的心態,說到底了也就區區那麼幾種而已。”
李炘點了點頭。之後,幾人無話,就這麼坐在待機室裡,直到派遣中心再次下達新的出車指令。
注意到異常的時候,三人正好接到一起路邊有人昏迷的彙報。
當他們趕到現場,卻發現病人是一個流浪漢打扮的人——他戴著已經臟到看不出原來顏色的鴨舌帽、露指手套破破爛爛,花白的頭發和胡須很長時間沒有修剪過,亂蓬蓬地四處支棱著。他看起來頗為衰老,可真實年齡說不定隻有三四十歲。那人一手搭在路邊消防栓的頂上,似乎一度試圖把自己從地上重新拽起來,卻在嘗試的途中失去了力量。
“怎麼又把自己搞成這樣了,老彼得?”克萊昂好像認識這名流浪漢。
他一邊問,三人一邊合力把那人扶起、讓他背靠消防栓坐下。
“你知道的,老毛病了。”那人倒也不客氣,一邊悶哼著一邊回答他道。
流浪漢頗為理所當然的態度好像讓安德魯有些不悅。他有些嫌棄地看了患者兩眼,垮下臉來。
而克萊昂隻是點了點頭。
“慢性糖尿病引發的低血糖症狀。”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安德魯把血糖計遞過來,“李炘,街對麵有個便利店,你去看看有沒有果汁和巧克力棒賣。”
“他自己不工作,憑什麼讓彆人照顧?”這時,安德魯終於憋不住了,輕蔑地評論道,“要是他像其他人一樣勤勤勉勉,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病人沒有力氣反駁,隻是瞪著安德魯,胸膛隨著呼吸而劇烈上下起伏。
克萊昂隻是輕描淡寫地看了安德魯一眼。
“積點口德。”他冷冷答道,又重新俯身麵對流浪漢,扶住後者的一側肩膀以防其再次摔倒,“不用放在心上,老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