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是沒有作聲。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好奇,李炘調整了一下坐姿,打量起這個熟睡中的流浪漢來。
這人的兩手握拳、以一種僵直而不自然的角度支棱著。他手指的彎曲方式很奇怪,像發育不良的雞腳一樣,也不知是被人折斷了,還是有什麼神經上的病理問題。他身上的T恤破了兩個口子、汙跡斑斑,已經化為介於棕灰和米色之間的一團混沌,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流浪漢瘦得皮包骨頭,手肘的關節部分不自然地膨大,褲管和襪子之間露出的一截小腿上全是瘡疤,看起來像是鏽跡又像是黴斑。
可最引起李炘注意的還是他嘴裡念叨的內容——幾分鐘過後,他基本上可以完全肯定,流浪漢嘴裡反反複複念叨的是同一個詞組。
“怪果?”李炘輕聲跟著他重複了一遍,卻仍舊不知道這詞是什麼意思。
不知是不是聽見了李炘的聲音,流浪漢翻了個身、腳也不再蹬住李炘這一側的椅子。可他仍舊沒有醒來,隻是在睡夢中發出沉重的歎息——流浪漢壓住兩眼的手臂微微上抬了一些,露出眼袋下方因被濡濕而閃閃發亮的一小片皮膚。
他在哭?
李炘再次皺起眉頭。就在他下意識地前傾、想要看得更分明些的時候,流浪漢重新掙紮起來,似乎絕望地想從夢境中把自己拽回來。他使勁甩了甩頭、終於放下了那隻手臂,不再使勁壓住雙眼——
李炘一驚,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個不注意把膝蓋磕在了前排的椅子上。就在他吃痛躬身的同時,地鐵到站開始減速,差點沒把他從車尾蕩到車頭去。
坐在車廂前側的乘客明明對那流浪漢發出的動靜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會兒卻紛紛扭頭、不無責備地瞪向終於站穩了腳跟的李炘。
後者無暇作出任何表示。就在列車完全停駐、打開車門的一瞬間,他鐵青著臉下了車,也不管自己離目的地還差了好幾站。
可他無法把那流浪漢的臉從腦海中徹底抹除。
那人的胳膊之下壓著空空蕩蕩的兩隻眼窩,微睜的眼皮之下是漆黑的虛無。淚水縱橫之下,從每側眼窩橫亙至太陽穴,他黑褐色的皮膚上各自散布著四條幾乎平行的淺色疤痕組織。
——是抓痕。
不知他到底曾見過怎樣的恐怖。強烈的衝擊之下,他一定是親手挖去了自己的眼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