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可以選擇是接受命定的情緣還是跟著一個看起來不那麼好看但很溫柔可靠的家夥一起流浪江湖。比如可以選擇是安安心心待在家裡等過幾年隨便找戶不錯的人家嫁了,還是將自己的心交給一個肯為她而死的傻瓜。
已經完全遁入光影中的顧湘君身體一點點變的冰涼且不再屬於她自己,她能明顯感覺到有個不受自己控製的意識正在慢慢取代她。
如果說遺憾,那她的遺憾未免也太多了點,沒能按照約定的時間回家,沒能在自己快要消失時和好姐妹英英打一聲招呼,沒能再吃一碗老家的臊子,沒能…
“誒,想這麼多乾嘛?”
顧湘君搖了搖腦袋,目視前方的她看見黑夜變的極為光亮,而一串串灰白的霧氣從核心的位置向外噴吐。她的身子已經完全被虛化成了某種不存在的概念,即便如此,在穿過層層疊疊的灰色大霧時還是不可避免的能感受到那上麵蘊含的某種消極晦暗的力量。
這些就是厄運的顯現。而它們的源頭,正是那位來自幽冥深處,坐守寒冰地獄的太陰之神。
“仁慈而又偉大的聖母啊,請您賜福於我!”
衝天火焰從另一頭亮起,那金色的烈焰如同白晝的光輝,將所有晦暗一同驅散。
軒轅劍乃人皇始祖遺留下來的偉大標誌,劍長三尺三寸,但劍勢卻可直擊幽冥,乃至剛至霸至純至陽的聖物。
天命印綬之星,方能驅使此劍。
看到自己的影子倉皇逃竄的狼狽樣子,正印既鄙夷又覺得理所應當。他現在需要做的隻不過是讓這柄劍有個適合它的容器,再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莊嚴宣告他的勝利即可。
舞動起的劍光與地麵上陡然升起的道法聖輝交相輝映,來自玄門正財一係的支援恰好抵達。
太陰剛剛聚攏起來的晦暗汙濁被火焰一分為二,繼而又像是突然暴露在正午陽光下的厲鬼,正飛速消失。
“怎麼回事?”
錯愕的神情再一次落在這位尊駕的臉上,今晚祂似乎見識到了很多在祂意料之外的東西。
陡然斷掉聯係的不隻是太陰和萬物陰性之源,早在師呈禮的那一劍遲來之際,位於世界縫隙的另一頭,兩位陰帥也發現了異常,然而留給他們運作的時間太短。
那曾擋在長青劍氣前的時空裂縫被某種力量自行縫補,許多尚來不及逃出或回到幽冥的惡鬼身子被當場撕扯成了兩半。
方圓百裡,雖然仍是黑夜,但因為陰神臨凡而大麵積霜凍的現象驟然停止。這場不同尋常的異變,在突兀的大雪來臨後不久,氣溫陡然上升。
地麵東南一側的山坳中,親自主持著大陣細節的宋明理滿頭大汗,他倒不是因為靈力透支什麼的,而是分神調控大陣各個細節委實是件吃力不討好的活。
但沒辦法,阻擋一位神靈的侵蝕,本身就是一種奇跡,光是為了湊齊那十件鎮物,就費了他好一番功夫。不過萬幸在最後計劃付諸實踐之前找了東洲仙雲宗借到最後一件鎮物。
望了眼陣眼中央處,那雙金光閃閃的靴子,宋明理歎了口氣,隻希望能一切平穩進行下去。
天空上,終於意識到自己成了獵物的太陰之神總算是慌了神,祂嘗試了幾次沒辦法控製周圍的陰寒之氣後,便打算用先前對付張福生的法子,先應付眼下局勢。
灰黑世界裡,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張福生感受到四麵八方呼嘯不止的風停了下來,他茫然的抬了抬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疾馳向太陰的紫色光影從周圍封鎖著的灰白瘴氣裡自由穿過,太元聖母參悟的空間法則,即便是同等位格下的其他神靈也沒法將她輕易留住,更何況,麵前這位在天道壓製下的半神。
一腳踩在劍頭,頭發好似撥浪鼓般在背後啪嗒作響,顧湘君眉眼上的白光與她身上散發出的濃鬱紫金貴氣相得益彰。
隻見天空中一道逆著世界的麗影如流星般撞擊進那個怪圈內,轟隆隆的雷聲蔓延開來,那聲音好似一頭體格龐大但嗓音極高的怪獸,在胸腹間發出的嗡鳴。
不知道自己撞到什麼東西上,顧湘君啪的一下摔進沙土裡,連滾了十多下,這才跌跌撞撞爬了起來。
“福生…福生,你在哪?福生!”
從地上爬起,穿著粉紅外敞,頭發散亂隻插著根翠玉頭釵的顧湘君滿臉迷茫的望向極遠處那灰蒙蒙的地平線。
這裡是風沙與時間無儘輪回的世界,這裡沒有白天黑夜更不會有除自己外其他的顏色,這裡,就是無間地獄。
她擦了把臉上的沙,長青劍不知被她進來時丟在哪裡去了,四下裡也望不見,索性直接起身,一邊走,一邊向著可能的方向去尋找她的意中人。
被猛地砸了個狠的,太陰一臉的惱火,怎麼今天淨特麼碰見這些奇奇怪怪的家夥。
然而還沒等祂發火,撞在祂身上的那道紫色身影中的一部分似乎是被某種奇特力量所吸引,猛然間,握在太陰手中的那枚通往無間地獄的門被拽到天上,飛向軒轅劍揮舞過來的方向。
呼!
似乎在一瞬間,顧湘君的身子做出了超出她反應上限的動作,那圓融劍意下,青紫色閃光的劍身如同蒼龍抬頭,替著她受了太陰之神的推搡。
而那雙冷清色的眼眸裡,不摻雜任何感情,隻歪了下腦袋,好似猛然間記起了什麼,她自顧自的咦了聲“我怎麼到這兒來了?”
…
“福生!”
遠在另一個世界,顧湘君走了許久許久,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被困在某種結界內,橫豎出去不得。
這裡沒有靈氣,也沒有其他生命,孤獨的就像流沙,不知自己能去往什麼方向。可若是不走,那些風沙便會追上她,將她從腳到頭一點點的掩埋,直至此間再也見不到她了。
一想到這兒,顧湘君便好似通了氣般,突然的趴在地上,她雙手用力扒著沙子,似乎是在尋找某個可能已經被掩埋在這裡的人,可她越挖那坑越小,最終,反倒是她已經有一半身子被埋進了土裡。
顧湘君的臉頰被沙礫吹的生疼,她艱難的眯著眼睛,可睜眼與閉眼都意義不大。這讓她想到,在那些短暫失明的日子裡,能安靜躺在某個地方,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是一種多麼渺小且難得的幸福。
漸漸的,她不再掙紮,身子朝下,就像擁抱地麵一樣,躺進了大地的懷抱。
…
不知過了多久,當那具行將就木的身體向前移動,卻一頭撞到了某件柔軟的事物時,他愣住了。
風沒有再流淌下來,張福生的動作及其緩慢,他好像一塊生了鏽的鐵索,費勁的挪動起手臂,當他的手掌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落在那塊粉紅色的布匹上時,一顆許久不願跳動的心臟終於再次煥發出新的悸動。
“顧…”
張福生的喉嚨似乎被一口濃痰堵住,這讓他發不出聲來,但困擾在他心底無數歲月或者說在他能感受到的那些歲月裡的時刻,一種困惑,一種失落,一種焦躁都得到了滿足。
他艱難的蠕動著喉結,貼在那卷薄布上的手指如同鐵鉗,死死拽住,不忍放棄。
在他看不見的天空上方,一道金燦燦的裂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占領整片空域。
“福生!”
不知是從哪刮來的一道風,將蓋在張福生麵前的紅布吹開,那張扭曲腐朽如石頭般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平靜,以及兩行熱淚滾滾湧下。
再次入魔後,張福生已經放棄作為活物的權益,這一次他隻想赴死,隻想逃避這沉痛而悲慘的命運。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這兒?按照約定,顧湘君這時候應該已經被送去天師府才對,在那裡,有餘君酌為她續命,沒了仙緣仙根她就可以徹底擺脫這一切重新回到凡人的世界裡,不必再有性命之憂。
可是為什麼?
張福生的胸膛劇烈起伏,那雙被他幾乎折斷了的翅膀薄膜又撲騰著充盈了起來。
魔人,是一種擁有極強生命力的怪物,他們以憤怒**為食,**即便壞死也能重新複原。而在魔人的世界中,一旦跨過那道門檻,更是世人眼中永恒的噩夢。
無間獄內,一道貫徹天地的嘶吼仿佛要將這整個世界都掀翻。
現實中,被接二連三打亂自己施法的太陰在聽到那一聲嘶鳴後,臉上的表情也開始變的有些焦躁了。
離著隻有二三十丈遠,正印臉上被金色烈焰覆蓋,但從他露出的眼眸中也不難看出那一份如釋重負的得意。
就在最後一息的時間內,終於是逼停了對方,在神魔戰場上,若是僅憑凡人的力量,隻怕是拿命去填都未必能徹底拖死一位一心要走的神靈。而如果,己方陣營裡剛好也有一位相差無幾的存在,那麼就有意思了起來。
距離戰場亦不是很遠的梟也停下了即將進行的嘗試,作為計劃核心參與成員同時也是正印之主的影子,他無疑也清楚當局勢拖到僵持住的時候,出於對最後勝利的掌控,必要將那個足以傾斜勝負手的怪物釋放出來。
比起一位天魔帶來的災難,一位陰神的價值顯然更大。
隻是,當他也聽清楚那聲嘶鳴時,無論是他還是手邊的荒鬼神兵們都無一例外的震顫了一下。
那是,對源自狩獵者本身,一種原始畏懼。
比起其他人,恐怕最擔心也最放心的便是重新站在人群中的餘君酌了。
他仰望向天際,繼而神色似肅穆又似惋惜。
對他來說,張福生是死是活都不重要,當然,最好的結果自然是和這位地府陰神拚的個同歸於儘。
“這樣,最好!”
他的視線從那破碎的黑洞身上,移至一旁有些木訥的顧湘君那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