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沉默不語。
許久,他終於開口。
“就算我站在你這邊,又怎麼肯定你為了給寧遠將軍府複仇,不會像陛下滅了寧遠將軍府滿門一樣,滅了我張家滿門呢?”
張海掉線的智商終於重新上線。
秋野欣慰地點頭:“張大人,我很欣慰你終於問到了點子上。”
“我這人向來信奉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準則,誰害了我,我就向誰報仇,迫害寧遠將軍府的是張大人,隻要張大人的家人不曾牽涉其中,給他們一條活路未嘗不可,畢竟我不是狗皇帝,對趕儘殺絕沒興趣。”
張海也懂了這話的背後含義。
“所以我必須死。”
“那當然。”
秋野翹著腿,打著圓圈地晃悠,模樣隨性至極,“張大人也算是讀過聖賢書,不會不知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麼簡單的道理吧?”
“寧遠將軍府上百條人命冤死,你不無辜。”
“所以你必須死。”
張海倒的確是貪生怕死,但他還真不算是毫無人性之輩,他出生平民,一路艱苦科考,好不容易才在刑部做了個小小的官。
可官場黑暗。
沒有背景的他隻能被無限打壓,不論他怎麼努力,到頭來他的功績都會變成上司的功勞。
張海也恨過。
他有滿腔抱負卻無法施展。
後來是怎麼變得呢,大概是家中老母親重病,他的俸祿不能幫老母親治病,他的妻子還要出去找活計,每夜都還要點著油燈縫縫補補。
不到一月時間。
他的那個糟糠妻就累垮了。
老母親也沒能熬過來。
實在太苦了。
那樣的日子實在太苦了。
也是經曆了這事後,張海的心境發生了變化,之後就是周德金找上了他,那時的他剛經曆完喪母之痛,對這暗黑官場已然失望。
他看透了。
他隻想往上爬。
他要權。
也要錢。
所以他和周德金沆瀣一氣,所以他偽造了那份口供,給那個三品貪官喂了毒。
再後來。
寧遠將軍府轟然倒塌。
而他在周德金的引薦下扶搖直上,一步一步成為了刑部尚書,有了權,有了錢,他的糟糠妻慢慢地養好了身體,他的女兒也入宮成了妃。
可張海真安心過嗎?
有時他也會夢到寧遠將軍府死不瞑目的百口人,夢到他們變成冤魂來索命,夢到年少時滿腔大誌的自己,狠狠唾罵如今的他。
可一切都已成定局。
也不是他想做。
而是他從始至終都被裹挾在命運的洪流中,沒有任何選擇餘地。
幸好。
幸好現在他有。
張海靜靜地坐在那沾染過無數鮮血的地麵上,他頭發散亂,臉上帶傷,滿臉的蒼老之態,可此時此刻那雙眼,卻是透出了幾分亮。
“如此也好。”
“寧遠將軍府這樁舊案一直壓在我心頭,沉甸甸的,壓了十八年,我是大祁子民,受過他們的庇護,卻將刀劍從背後插進他們的身體。”
“我是個罪人。”
“是該以死向他們謝罪。”
張海是正經科考出身,此前秋野覺得他沒腦子,也無非是他這些年過得太順,真把自己和承淵帝當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