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忠使勁磕頭:“老臣願意為陛下清查貪腐,隻求陛下給老臣一個身後名!老臣不想做個亂臣賊子,死後無法進祖墳,不想啊!”
divcass=”ntentadv”“老臣家中世代忠良,沒出過亂臣賊子啊!”
“老臣願意用一輩子所有名聲,後世子孫的富貴,求求陛下給老臣一個機會,老臣願意做陛下的刀!”
項忠是真聰明啊。
立刻知道皇帝要乾什麼。
朱英臉色發白,他是真不敢查,一旦查的話,會讓整個朝堂血崩。
問題是,皇帝會怕嗎?
朝堂崩盤,幾次了?皇帝在乎過嗎?
他生氣是因為有人騙他,皇帝最討厭的就是有人騙他,讓朝政脫離他的掌握。
“老臣願意做陛下的刀!”朱英沒辦法。
“你倆倒是會討便宜。”
朱祁鈺嗤笑:“要個身後名,給朕當刀,說得自己多麼高尚似的。”
“你們怎麼不問問自己,朕需要你們來當刀嗎?”
“朕沒殺過人嗎?還是不會殺啊?”
“老臣隻是想求陛下,看在老臣半輩子操勞的份上,給老臣一個圓滿。”項忠聰明啊,處處為皇帝著想。
隻要他當刀,說不定不會死,還會當首輔呢。
而這次清查貪官汙吏,未嘗不是一次邀買名聲的好機會。
人老成精。
他立刻看穿皇帝的意思,皇帝沒立刻處死他倆,就證明對貪腐不太重視的,更關心的是朝野上下騙他。
那就把蒙騙皇帝的人揪出來,統統殺掉,讓皇帝安心便是。
“太子,你說呢?”朱祁鈺看向朱見淇。
朱見淇已經傻眼了,我沒看法啊。
“太子勸朕,說朝野上下貪汙成風,裡麵關係複雜,互相包庇,朕這個皇帝也管不了。”
朱祁鈺忽然笑道:“可你倆卻要當朕的刀,你說能殺乾淨嗎?”
“能!”項忠擲地有聲道。
“你貪多少?”朱祁鈺覺得好笑。
項忠坦然道:“老臣共收取27萬,一切都有賬本,陛下想查隨時可查,老臣一分沒動過。”
這貨真聰明啊。
收錢了,辦事了,但我沒動過贓款,你想查我就送給你。
這老東西不會是看準朱英的弱點,想踩著朱英上位吧?
還是好基友呢,就這麼坑人家?
朱祁鈺感覺自己被這老貨給騙了。
“太子,你看呢?”朱祁鈺又問朱見淇。
朱見淇磕了個頭:“兒臣知錯了。”
“你不是知錯,而是蠢到家了。”
朱祁鈺都不想訓斥他了:“項忠,你告訴太子哪錯了?”
項忠忽然一哆嗦,他是真害怕。
“回稟太子殿下,您代陛下處置朝政,便是副皇帝,該事無巨細稟報給陛下,陛下想不想聽是一回事,您稟不稟報是另一回事……”
朱祁鈺打斷他的話:“說重點,他腦子笨,聽不懂裡麵的意思。”
“您是儲君,該和陛下站在一起。”
項忠咬牙道:“您秉政十幾年,應該知道有問題要解決,而不是藏著掖著。”
這話把朱見淇搞破防了。
你們上下其手,我怎麼管?你項忠也承認了,這些年沒少貪,今天是皇帝在這,若沒皇帝,你是怎麼對我的?
我在你們眼裡,無非是個蠢學生而已,哪有半點副皇帝的樣子!
“造反,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朱祁鈺恨鐵不成鋼:“你以為振臂一呼,他們就能造反嗎?”
“你當郭登、楊信是乾什麼吃的?”
“軍中幾個勳貴,就能造反嗎?他們龐大的家族,活不活了?但凡他們有丁點反心,他們的家族就來報告給朕了!”
“腦袋讓驢踢了!”
“從小就不聰明,朕教了你四十年,還不懂一加一等於幾,你如何當一國之君?”
這話可就太重了。
朱見淇剛要磕頭求饒。
“你也說了,自己累了,不想當這個太子了,明日上疏請辭吧。”
朱祁鈺想換太子了。
可這話,頓時引起朱英和項忠,乃至郭登的著急。
“陛下……”
朱英話沒說出來,就被皇帝掃了一眼,咬咬牙還是道:“國本不能輕動啊。”
“是,國本不能動,朕理解,這樣的吉祥物多好啊,以後擺在朝堂上,讓你們隨便糊弄,這天下就不姓朱了。”
朱祁鈺覺得太子沒救了。
笨蛋是教不出來的。
朱英滿肚子話,噎在嗓子眼裡,不敢說了。
朱見淇登基,估計就是哄堂大笑。
以前想著,一個守成之主也好,但不能真是傻子吧。
“陛下,聖孫聰穎,可承嗣大統!”項忠聰明啊,但說好聖孫的謝縉,可沒好下場。
朱見淇的嫡長子,朱佑楨是很聰明的,皇帝還算喜歡。
可孫子哪有兒子好啊。
老四家裡的幾個兒子,也都是有本事的。
隻是不知道老四願不願意回來當皇帝了。
“陛下,太子這些年並無錯漏之處,被人糊弄,恰恰說明太子仁愛。”
項忠咬牙道:“太子當太子已有二十八年,朝野民間皆認同太子,您貿然更換,怕是社稷不穩。”
“再者,漢高祖、晉武帝都想過換太子,後來皆因種種原因,不能更換。”
“陛下,此事比清查貪腐,更加嚴重。”
朱見淇都沒想到,一向和他不對付的項忠,竟然支持他當太子,是因為自己太蠢了嗎?
朱祁鈺目光閃爍:“你是說朕太老了?”
“老臣不敢!”項忠碰碰磕頭,額頭出血。
若用太子為刀呢?
朱祁鈺想一個壞招,壞了太子的金身,他不是仁愛嗎,讓他主動去殺人,去當一個劊子手,清洗朝野貪汙官員,看看朝野會不會支持他?
會的!
一個傻太子都會支持,何況一個劊子手了。
但這隻會丟老朱家的臉,丟他皇帝的臉。
“罷了,先下去吧,明日朕要看到名單。”
朱祁鈺忽然發覺,自己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做不來了。
當了二十八年的太子,他換不了了。
那就熬死他吧。
朱祁鈺本想把太子留下來,訓斥幾句,卻發現沒心思了,人就是這樣,一旦厭惡,就會兩相看厭。
回到宮中的朱見淇,大哭一場,心裡憋悶。
而接下來幾天,宮中的人明顯在減少,很多人消失了,這是皇帝在清洗汪直的黨羽。
據說汪直死得特彆慘。
讓朱見淇恐懼的是,有幾個東宮的伺候太監,竟都是汪直的人。
汪直的背後是皇帝。
是皇帝埋釘子在他的宮中。
唯一讓他費解的是,那些為皇帝效力的生麵孔是誰?大明沒有這個部門啊。
皇帝什麼時候組建的這個部門?
養心殿裡,皇帝改變了習慣,不用一個太監服侍,而是很多太監一起服侍,彼此監督。
而且,宮中進來一批新麵孔的宮娥。
她們在乾清宮、養心殿裡伺候,沒人知道這些人的來曆。
孤兒!
朱見淇有點琢磨明白了,這些人是皇帝收養的孤兒,然後從小訓練成間諜,為皇帝所用。
是誰在為皇帝訓練的?
他想起一件舊事,景泰八年的時候,皇帝曾令舒良,在山西秘密訓練一支軍隊。
後來皇帝巡幸南京的時候,是這支軍隊貼身保護。
肯定有人,秘密在給皇帝訓練間諜,從養濟院裡麵挑出來的孩子,從小訓練,然後潛伏在某個部門裡,如影子一般,充當皇帝的耳目。
“父皇真的是誰也不信啊。”
朱見淇震恐:“汪直貼身侍奉他十幾年,竟然都不知道父皇藏了一手,那麼,這支秘密間諜裡麵,是不是還有一支力量呢?默默地觀察著這股影子勢力?”
“聽郭登說,軍事調動全出自皇帝命令。”
“問題是,我執掌朝政這麼多年,竟然不知道京營是如何構建的,不,是知道的,知道的是以前的消息。”
“軍製是哪年改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哦,對了!”
“有一年,於謙忽然入宮,和皇帝密談很久,一定是那時候改的,是於謙親自主持改的!”
“對,一定是於謙!”
“那是哪年來著?景泰四十年?”
朱見淇有點記不清了,反正有一段時間,於謙經常入宮。
隻有於謙,才能如此大動乾戈的改革軍製。
“所以,皇帝壓根就不慌,我執掌朝政,和重臣勾勾搭搭,他也不在乎。”
“朝臣上下貪汙,有的權傾朝野,他也不在乎。”
“就像朱英,在他麵前,就是一個奴婢而已,隻要他一句話,就能處死這個權傾朝野的朱英!”
“這就是皇權。”
“難怪父皇隻罵我蠢,沒有說我有異心。”
“因為朝臣都能糊弄我,壓根就不跟我一條心的。”
“那勳貴真的皇帝一條心的嗎?”
“未必吧。”
“不然皇帝為什麼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他也在怕,他對軍權的掌握,恐怕不如年輕時候了,或者說,精銳在國外,調回來需要時間。”
“所以他在虛與委蛇。”
“等精銳回朝,便是他展露爪牙的時候。”
朱見淇發現自己聰明了。
這一刻,他才有點看懂他爹。
他爹這個棋手,喜歡大開大合,得勢便斬草除根。
這次沒有,說明他沒有得勢。
朱英、項忠看似慘,其實隻是做做樣子罷了,他們清查貪腐,也就殺幾個牽頭的,然後把銀子還一部分,給皇帝交上一份答卷而已。
那麼他們知道,皇帝會調大軍回朝嗎?
會的。
那麼擺在朱英、項忠麵前的,要麼是斷臂求生,要麼是鋌而走險。
“朱英、項忠哭成那樣,他們敢鋌而走險嗎?”
朱見淇思索半晌,搖了搖頭:“誰跟他們造反啊,那些貪官汙吏嗎?讓他們貪汙行,讓他們造反,行嗎?”
“對,沒有造反的本錢的,父皇早就看穿了,所以他跟郭登說話,一口咬定文官,沒有說文武。”
“這幾天,父皇一定和軍中的軍頭約定好了。”
“軍中山頭都是他一手立起來的,各方勢力裡麵都有釘子,但誰是釘子,互相都不知道,皇帝在軍中埋了多少條暗線,隻有他自己知道。”
“大軍回不回朝,隻要搞定了勳貴,文官隻能捏著鼻子認下,最好的結果是把錢還回來。”
“不對……”
“父皇要的不是錢!”
“他在向天下證明,自己沒有老!”
朱見淇徹底明白了。
所以朱英和項忠願意當刀,皇帝就退讓一步,給他倆一條活路。
朱英和項忠是絕頂聰明人,他們會真的當皇帝的刀的。
至於死多少人,交回來多少銀子反而沒那麼重要。
所以,皇帝最後一番話是換太子。
這是在試探朝臣的態度。
準確地講,不是為了換太子,而是看看皇帝在朝臣心裡還有多少重量,這就決定了,皇帝要殺多少人。
所以項忠看似在幫他朱見淇說話,其實是幫滿朝文武說話。
一切都明白了。
與此同時,朱祁鈺也在思索:“老了就得服老,這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朕爭這些有什麼用呢?”
他壓根就不怕貪汙。
他怕的是彆人騙他。
“這場風波過去,讓朱英回家養老吧,項忠來做首輔。”朱祁鈺覺得項忠聽話。
不是朱英不懂他,而是朱英不願意得罪天下百官,那麼這個人就沒用了。
每個人都是,想爬上來的時候,恨不得給皇帝當狗,上來之後,就立刻站在皇帝對立麵上,和皇帝針鋒相對。
文官都是這個德性,但用著放心,起碼不會像武將那樣造反。
此刻,太子又來請罪了。
每日太子都會在早朝之後,來養心殿請罪。
“看來是開竅了。”朱祁鈺嘴角翹起。
皇帝越嚴厲,罵得越狠,太子之位越穩固。
因為天下人恐懼這樣一個霸權的皇帝,卻覺得仁厚的太子登基後,會放寬各種管製,讓權貴儘情地開始饕餮盛宴。
這太子也是真蠢,皇帝這麼教他教不懂,要換了他,立刻就懂了,這人呐,必須要時時刻刻有危機感。
“宣進來吧。”
朱見淇進殿就請罪,那日之後,他想了很久,看懂了點皇帝的布局。
項忠和朱英確實行動了。
但這次處置完之後,會好幾年呢?
“給他看看。”朱祁鈺剛寫的聖旨。
朱見淇看完後大驚失色:“陛下,您要斷絕朝野公卿家族考取進士的機會?”
“是斷絕嗎?”
朱祁鈺不滿這個措辭:“這是增加一點難度罷了。”
公卿家族成員,考取科舉,加試一科,這一科題目由宮中來定。
這是掘人家根子的事啊。
其實,大明實現公卿壟斷政治,是皇帝一手促成的,當初他擔心自己早亡,所以強行將公卿子弟入宮侍奉。
這一舉措,確實保住了皇帝的命。
但現在,卻尾大不掉。
公卿家族壟斷政治,形成一個又一個政治世家。
現在皇帝不需要了,就要一手打破這種壟斷。
其實,這種壟斷是很好的,韃清皇帝為什麼能壽終正寢,就是因為政治壟斷,上下不通。
大明不壟斷,所以皇帝死得詭異。
一旦朱祁鈺打破這種壟斷,後代皇帝,估計又會莫名其妙的死亡,然後幼主登基,又回到原有軌跡上。
可不打破吧,整個階層徹底墮落,用不了幾年,民間就會民不聊生。
韃清不在乎民間聊不聊生,他們本質就是奴隸製,無非是披著一層封建皮罷了。
大明不行,大明是以民為本,民不聊生就會丟掉民心,進而丟掉軍心,因為大明沒有八旗這個基本盤。
朱祁鈺也在猶豫。
要想皇帝長命百歲,就學韃清,把民當芻狗,把勳貴變成八旗,建立基本盤。
要麼就回到原有軌道上去。
前者會越來越落後,但皇權能保住,除非被大炮轟開國門,不然能一直當皇帝。
後者走著走著,會走向選舉的道路,皇帝運氣好變成吉祥物,運氣不好就是斷頭台。
畢竟工業革命的發展,和皇權完全相悖,早晚會走上議會選舉的道路。
原因不是皇帝製落後。
而是想當頭的人變多了,都想當這個頭,那麼就組建議會,大家都當頭,平等投票。
而走韃清的道路,起碼能保五百年國祚,然後被送上斷頭台。
朱祁鈺在猶豫。
當初他一手炮製的壟斷,現在是打破呢,還是給壟斷蓋個章,名正言順的搞壟斷呢?
這得看,是想一家一戶好,還是千家萬戶好。
選舉未必是百姓都好,起碼聽著比皇帝製更好聽,其實一樣的抽盲盒,本質上沒區彆。
隻是從一家一姓,變成了新一家一姓,還是那個家,還是那個人,換個姓罷了。
但大明這片土地上,就不會誕生完整的民主。
那麼,朱家走到最後,能不能變成政治家族呢,或者變成英國皇室那樣的吉祥物呢。
那就得看後世子孫夠不夠聰明,及時放權,才能變成吉祥物。
若是不聰明,那就是斷頭台了。
朱祁鈺陷入選擇困難症。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