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以監生為刀,請陛下修奸臣錄!朕獨愛剖之!
西華門。
國子監監生、翰林院修撰、穿著官袍的官員跪在門口哭諫。
當禦輦靠近時,朱祁鈺沒看見內閣官員,倒先聽到了七步詩。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祁鈺頭大,這群人讀書讀傻了,被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放眼看去,還真看到了幾個熟麵孔,楊守陳、林鶚、丘濬、尹直、劉吉、劉珝等俊才,都是朱祁鈺重點培養的人才。
他們居然也來湊熱鬨!
馮孝已經告訴他了,因為肉包子的事,太上皇弄得上吐下瀉,消息不知道怎麼傳出來了,國子監監生群情激奮,來西華門哭諫。
“究竟是誰的手筆?陳循?林聰?還是李賢?真會給朕出難題啊!”
朱祁鈺歎了口氣:“國子監監生、進士,這是要壞了朕的未來啊!若朕處理不好,這些國子監監生、進士未來也不會為朕效命了,真是毒計!”
當西華門打開,不知道誰先喊了一聲:“陛下來了!”
然後跪著哭諫的人群居然往門前湧。
“退後!全都退後!”
李瑾拔刀出鞘,東廠番子站一道人牆,把人隔開。
“呸,狗番子!”一個豐神如玉的年輕人吐出一口痰,吐在李瑾的鞋上。
李瑾整張臉鐵青,他乃勳臣,襄城伯!不是番子!
他卻不敢發作,國子監監生都是讀書種子,如今文官勢大,若因為這點小事招惹了文官,他襄城伯府可頂不住壓力,隻能自己生悶氣。
朱祁鈺不下禦輦,俯視諸生。
“你,站出來!”朱祁鈺抬手一指,指著那個罵人吐痰的年輕人。
“參見陛下!”
豐神如玉的年輕人彬彬有禮,行讀書人的禮,見皇帝不跪,頗有神采。
“你的老師就這般教你麵君的嗎?”
朱祁鈺目光一閃:“來人,把他的老師帶來,傳國子監祭酒、司業、監丞、典籍悉數來西華門!”
“陛下,豈可因一小兒之禮,便大費周章宣祭酒前來呢?此非明君之道!還請陛下回答吾等問題,吾等自當退去!”一個穿著儒衫,年齡稍大的人搖頭晃腦地說著,抑揚頓挫,仿佛在背書。
“伱叫什麼?”朱祁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在下周瑾,乃正統十四年舉人。”周瑾臉上得意。
“周瑾,舉人,正統十四年!”
“來人,去查!”
“查查這個周瑾,他是怎麼考上的舉人?那年主考是誰?閱卷的是誰?點他為舉人的又是誰?”
“給朕查清楚!”
“他是怎麼讀的經義?經義裡就是這般教他麵見君父的嗎?把朕當成誰了?他老子嗎?”
“朕在說話,當朝首輔也不敢打斷於朕!你區區舉人,便沾沾自喜,逞能逞凶,打斷朕的話!”
“然後居然要質問於朕!讓朕給你們答案?”
“朕是天下的人君父!你會質問你老子嗎?讀書讀書,就是教你大逆不道的嗎!”
“來人!把點他為秀才、舉人,接受他入國子監的官員,統統給朕革職!發配充軍!”
“舒良!給朕查!他為何在西華門外串聯,逼宮於朕!”
“查!一查到底!”
轟!
西華門前嘩然一片,全都看傻了。
無數監生後悔之意蔓延,都說法不責眾,誰也沒想到,皇帝剛來,就先抓了一人,還查出一連串的人!
他一個人受難也就罷了,連帶著跟他有交集的官員,全都要受連累!他的家族還能有好?
不是都傳皇帝乃當世明君嗎?不是都說是貞觀皇帝在世嗎?怎,怎麼越看越像隋煬帝呢?
都有點打退堂鼓。
“你,過來!”
朱祁鈺指著那個豐神如玉的監生,那個監生雙腿有點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把你吐的,舔乾淨。”
朱祁鈺指著李瑾腳上的濃痰,冷冷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襄城伯李瑾,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哥哥叫李珍!襄城伯李珍!李珍死於土木堡,為大明而亡!”
“他的父親叫李隆,跟隨太宗皇帝多次出征漠北!為國儘忠!”
“他的爺爺叫李濬,乃靖難功臣!”
“你罵他是狗番子,往他鞋上吐口水!那朕問你,你算個什麼東西!”
朱祁鈺大怒:“你可以見君不拜!朕不怪你!但不能侮辱國之功臣!此乃對大明不敬!”
“朕想問問你,你在國子監學的是什麼?是仗勢欺人嗎?還是仗著讀了幾本書,就瞧不起為國征戰的老將老臣?國子監就教這些東西嗎?”
“來人!革除他國子監監生之職,發回原籍,世代永不錄用!家族往上查十代,有當官吏者,一律革職!永不錄用!若有經商者,一律查殺!”
“啊?”
那豐神如玉的少年人臉色一白,栽倒在地上。
東廠番子要把人拖走,但朱祁鈺勾勾手指:“讓他舔乾淨,再拖走!”
李瑾大受感動,皇帝對襄城伯一脈如數家珍,更讓他感動。
“不必了,不必了。”李瑾受不起讀書人的舌頭啊,如今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下意識要躲。
“不必躲,這是他欠你的!”
朱祁鈺見他臉露驚恐,低聲勸慰道:“襄城伯,安心,朕給你撐腰!”
李瑾是真害怕啊,如今勳貴式微,襄城伯更是不複祖宗時的鼎盛,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監生們被這一幕嚇到了。
沒人敢喊叫了,也沒人敢念七步詩了,捧著宣宗靈牌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皇帝太凶了!
他們後悔受了煽動,來西華門哭諫了。
“楊守陳、林鶚、丘濬、尹直、劉吉、劉珝!彆低頭了,朕都看見你們了!”
“你們為什麼也來哭諫?”
“是胸有怨氣,對朕不滿嗎?”
朱祁鈺直接點名,這幾個都是景泰年間的進士,朱祁鈺一直想把這些人培植成心腹。
誰能想到,他們也受了鼓動,來西華門哭諫,讓朕這個皇帝難堪呢!
“臣等不敢!”尹直心裡後悔,還是太年輕了。
“不敢?朕看你們膽子大得很!尹直,告訴朕,剛才你們念的是什麼師啊?再大聲念一遍!”朱祁鈺聲音淩厲。
“臣,臣……”尹直後死悔了。
“念!”
尹直硬著頭皮,讀:“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
“大點聲!”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尹直絕望地閉上眼睛。
“朕聽明白了,這是在罵朕啊!”
朱祁鈺哂笑:“你們都說說,為什麼要罵朕啊?朕怎麼戕害兄弟了?啊?”
哭諫的人沒人敢應答,生怕說錯一句話,落得那兩個同窗的下場。
“你們是國子監的監生,是大明的未來,朕向來不因言獲罪,暢所欲言,朕不怪你們!”朱祁鈺笑道。
還沒人敢說。
“你們不說,朕就要回宮了。”
“晚生有一言想請教陛下!”終於有人站出來了,還是個熟人。
李東陽!
他有神童之名,八歲入順天府學,朱祁鈺親自驗視,足見重視,之後每年他都召李東陽入宮講學。
“講!”朱祁鈺輕撫胡須。
“晚生聽傳言,陛下賜人輮肉)包子給太上皇吃,太上皇吃後上吐下瀉,卻無良醫醫治,如今病重。吾等監生聞聽,五臟俱焚,天家乃天下表率,而陛下與太上皇乃骨肉兄弟,所以吾等監生跪門哭諫,乃是希望天家和睦,兄友弟恭,為臣民表率!”李東陽口齒清晰,字字珠璣。
“你們也是因為這件事來哭諫的?”朱祁鈺看向其他監生。
“回陛下,是!”有人回應。
“哈哈哈,原來是這件事啊!”
朱祁鈺長笑:“諸生,你們可吃過人輮?”
提及這個詞彙,所有人畏之如虎,有監生低聲道:“吃人輮,和畜生何異?”
“說得不錯啊,人怎麼能吃人呢?”
“你們都不曾吃過,朕去哪弄呢?朕是仁君,非暴戾之君,總不能把一個活人,剁成肉餡,再蒸成包子,給太上皇吃吧?”
“何況太上皇的南宮有廚房,禦廚上百人,伺候的宮人過千,朕讓太上皇吃,太上皇就吃嗎?”
“哈哈,此乃戲言耳。”
“說到醫者,確實沒有,本來這是機密,朝堂不打算對外公開,但諸生跪門,朕便把話攤開了說吧。”
“太醫院太醫吳通、徐彪等人下毒戕害於朕,而太醫院院使失蹤,所以太醫院的太醫都被送入北鎮撫司詔獄,正在審查!”
“此時宮中確實沒有太醫!一個都沒有!”
轟!
整個西華門又是一片嘩然,監生們意識到出大事了。
太醫戕害皇帝,再加上成廢墟一樣的皇宮,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有大事發生,可他們偏偏被人煽動,跑來西華門哭諫,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監生們肯為太上皇,哭諫於朕,朕心甚慰啊!”
朱祁鈺神情高漲,從禦輦上站了起來:“朕看到了你們的勇氣,朕看到了大明的希望!”
“可你們知道嗎?”
“就在正月十五的晚上,朕差一點點,就薨逝了,去見先帝了!”
“你們看看皇宮!不難發現吧,整個皇城都成了戰場!”
“而整個京城,一直到現在,仍在戒嚴中!”
“沒錯!”
“正月十五的晚上!太上皇率領石亨、徐有貞、劉永誠等上千人,攻打東華門!”
“朕命懸一線啊,甚至石彪的箭就頂在朕的脖子上!”
朱祁鈺指著自己的脖子:“就差一點點,太上皇就把朕趕下了皇位!”
“知道嗎?你們心心念念、為其可憐、為其擔憂的太上皇,差一點點,就坐在奉天殿上,受萬民叩拜高呼萬歲了!”
噗通!
有監生軟倒在地上,很多監生嚇得不敢喘氣。
造反啊!
所有人都知道壞了,太上皇居然率兵攻打宮門?而他們,居然為叛臣求情?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安心,不知者無罪,朕不會怪你們!朕絕非暴戾之君!”
“此乃朝堂不傳之秘!也是天家的醜事,本不該傳到民間的!”
“奈何你等皆是大明的棟梁之材,愛國之人,朕不忍騙之!”
“正因為朕顧念骨肉親情,才放過太上皇一馬,卻不想又有有心之人,炮製什麼肉包子的流言,真是其心可誅!”
朱祁鈺佯怒:“朕若不顧念親情,直接殺之了事,豈不更痛快?”
“何須用什麼肉包子來惡心人?那種東西,朕若用了,豈不留下千古罵名?朕能做嗎?”
“不信朕的,你們去南宮問問,哪有什麼肉包子!”
“朕再告訴你們一件事!”
“就在今天!尚食局禦廚杜清,毒殺了朕的妃子!”
所有監生張開了嘴巴,皇妃被害,肯定會發喪的,不會是假的。
“若真有什麼包子,也可能是尚食局的伎倆吧!”
“這是要攪動大明不安啊!讓天下震動啊!”
“諸生想必已經知道了,瓦剌五萬大軍南下,馬踏宣鎮,如今宣鎮告急,京師動蕩。”
“不過諸生切勿恐慌,朕以命於少傅率領京營十五萬大軍馳援宣鎮,必不讓瓦剌占一絲便宜!”
“宣鎮無礙,京師無礙!隻是一些小人的伎倆而已!諸生安心!”
“唉,朕這個皇帝啊,當的難啊!”
朱祁鈺長歎口氣:“諸生!”
“朕本不欲多言,朕禦極八年來,從未與人訴過苦,正統十四年,瓦剌圍城,朕挺身而出!挽狂瀾於既倒,扶社稷之將傾!”
“朕禦極八年,早朝日日不輟,日理萬機,熬白了頭發,卻從未跟人訴功!”
“兵部尚書於少傅說朕是千古仁君,內閣閣臣讚朕是千古賢君,朕受之有愧啊!”
“朕承載祖宗基業,肩負萬億生靈,自當兢兢業業,一刻不敢懈怠!”
“這是朕的責任!不能推脫!更不能找人訴苦!不能找人訴功!”
“因為,這些都是朕應該做的!”
“朕是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
朱祁鈺話鋒一轉:“可你們知道,為何太上皇會從南宮起兵,造反於朕嗎?”
“全因法統之爭!”
“就因為朕發現了太上皇隱藏多年的秘密,朕不能說出來,因為此事涉及皇太後,朕不能敗壞嫡母名聲!朕不能說啊!”
朱祁鈺頹然坐下來:“諸生,朕言儘於此,諸生,回吧。”
完了?
你倒是說啊!
人都有好奇心,跪門的監生、翰林院進士剛被皇帝吊起好奇心,卻告訴結束了?
一句不能說,就完了?
涉及到皇太後、太上皇,此等宮闈秘事,絕對是民間第一爆炸的八卦新聞。
這樣吊著實在難受啊,每個人都如百爪撓心,非常想知道啊。
關鍵誰也不敢強迫皇帝說出天家的秘密吧?
“陛下!”
朱祁鈺剛要開口,卻見林聰快速跑過來,高聲呼喊,全然不顧禮法,讓諸生讓開一條路,然後跪在地上:“臣林聰參見陛下!”
他在打斷朱祁鈺的話!
這是在保朱祁鎮的法統啊!
林聰,你做得太明顯了,朕本來也不打算再說了,若完全說透了,就失去趣味性了,千萬不要低估民間讀書人的腦洞,他們會把宮闈秘事寫的更加玄奇,比真相更有意思,必然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大跌眼眶的那種。
“林閣老,朕與諸生聊聊天,你也要管嗎?”
朱祁鈺長歎口氣:“罷了,諸生,朕要回宮了。”
林聰整張臉都綠了!
國子監的監生都在用看曹操的眼神看著他,文官天天把天地君親師掛在嘴邊,結果你卻當了權臣?
“陛下恕罪,臣,臣沒有其他意思!”林聰趕緊請罪。
“朕也沒有其他意思呀,林閣老。”
朱祁鈺聲音很低,揮揮手:“回吧。”
禦輦調頭,西華門的大門吱嘎吱嘎關閉。
“林閣老,您在欺君嗎?”李東陽上前一步,高聲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