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火燒宣府!萬民之罪,加於我身!天絕博羅!
宣鎮。
名義上,於謙手下有步騎22萬,除掉各地駐守之人,可用之兵五萬有餘。
天色大亮時,於謙才返回大營。
他實地走訪了龐家峽地形,又親自製圖,回到大營時,姍姍來遲。
“這是龐家峽,龐家峽十餘裡之地,是一片河穀,淺水地帶剛剛沒過馬腿。”
“河穀兩旁,樹木茂盛,完全可藏得住伏兵。”
“但既然決定在龐家峽設伏,便不容更改,一來我軍火油、火炮有限,二來時間不足。”
軍議之上,於謙認真道:“泰寧侯陳涇,本帥給你一萬人,由你帶著楊俊、楊珍、徐賢、過興四將,在龐家峽設伏!”
陳涇臉色一變,完全沒想到於謙會將天大功勞送給他!
張軏、朱儀、朱永等人麵露不快。
陳涇是勳臣中的中立派,顯然於謙特意提拔他。
“末將領旨!”陳涇單膝跪下。
“記住,你的任務是設伏,除此之外,任何命令都不準聽!”
於謙叮囑他:“火油、火炮優先伱用!帶著人快去布置!”
之所以選擇陳涇,是陳涇這個人謹慎、涼薄、服從命令。
“這片河穀,需要布下一支疑兵。”
於謙在地圖上畫個圈:“虛虛實實,才能騙過瓦剌軍。”
“朱永,給你一千人,埋伏在河穀兩岸,可出擊、可堅守、可撤退,本帥給你權宜之權!”
朱永麵色發苦:“末將遵命!”
二兒子斷了條胳膊,他又在北征軍中受到排擠,有苦難言。
“孫繼宗、孫顯宗、李文、劉安、曹泰、衛穎,本帥給你六人各五百人,在高崗處設伏,迷惑瓦剌軍,令其不知道我軍的真正設伏地。”
“大帥,倘若瓦剌軍見疑兵過多,退去了又該如何?”楊信問。
“不會,本帥親自搦戰,然後詐敗。本帥會把瓦剌軍吸引過來,再說了,本帥連大營都丟了,為了退走,自然會多設疑兵,瓦剌人貪婪,有利益驅使就會來的。”
於謙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堂堂元帥,親自詐敗,傳出去也不好聽。
楊信、蔣琬等人跪下,請求親自搦戰。
“時間緊迫,聽本帥安排!”
“疑兵倘若被抓住,可詐降,畢竟我軍大敗,爾等詐降,瓦剌應該不會懷疑。”
於謙手指摩挲著地圖:“龐家堡讓開,我軍門戶大開,趙輔,給你兩千人,協防懷來方向,若瓦剌人往懷來方向敗走,你負責吃下來!”
“朱儀,給你三千人,留在原地藏起來,隻有當瓦剌軍敗逃時,才可出現擋住其後路。”
於謙指著一座小山包:“這裡叫九連山,有賊人據此為王,你上山清洗掉他們,占據此山,扮演成山賊,等著瓦剌人敗逃。”
“無論出現任何無關情況,爾等絕不可輕舉妄動,明白嗎?”
於謙叮囑朱儀:“而且,多帶糧食,少帶軍械,養精蓄銳,枕戈待旦,等瓦剌人敗逃時,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
“末將領命!”
朱儀點兵去占據九連山。
這個九連山,距離宣府大概二十多裡,夾在宣府和龐家堡中間,一旦瓦剌軍過境,此地就會成為一顆釘在瓦剌後路上的釘子。
但瓦剌人一定會派出斥候掃蕩,外加一些瓦剌人必然去村子裡禍害百姓,如何躲過瓦剌人的眼睛,就考校朱儀的本事了。
“王琮,本帥給你兩千人,等瓦剌人進入口袋裡,你就去奪下長城內的堡壘,切斷瓦剌和漠北的聯係!”
於謙看著地圖,麵露思索。
“大帥,你手中的兵力越來越少了,如何擋得住九萬鐵蹄?”王琮擔憂。
“無妨,本帥還可調動其他墩台。”
於謙還要妥善安置神機營,這支軍隊才是王牌:“楊能,神機營拆分兩半,一半跟隨本帥迷惑瓦剌,另一半去龐家堡設伏,火炮手交給陳涇,你親自帶人屯守龐家堡。”
龐家堡不是這條路的必經之地,讓楊能在龐家堡設伏,是擔心瓦剌貴族受不了騎馬的苦,會去龐家堡享受。
所以派楊能去碰碰運氣,萬一運氣好,來個貴族一鍋端,就有意思了。
神機營金貴,放在正麵戰場上是奇兵,若在敗退之中,就是消耗品了,於謙要保留神機營元氣。
至於留下來的,能活著幾個人,真就未必知道了。
“本帥,要一戰打崩瓦剌!”
“萬事俱備,能留下多少人,就看爾等在戰場上的本事了!”
“今日之戰,本帥絕不假報戰功,是爾等的,就永遠是爾等的,誰也奪不走!”
於謙厲吼。
眾皆領命。
於謙以身作則,他來負責當誘餌,留下的是楊信和蔣琬,是他欣賞的人,留下的軍隊也是他在京營中的嫡係。
所以,令人拜服。
雖然有人內心不忿,如朱永等人,但於謙的人品沒的說,把最難的留給自己。
“少傅,此戰恐怕會損傷平民百姓,不如先疏散平民,反正商賈在吾等手中……”李秉低聲道。
李秉並不年輕了,他是正統元年進士,在朝為官二十多年了,卻還帶著幾分天真。
“李巡撫愛民之心,本帥知之,奈何……唉!萬民之罪,加於我身,此皆我於謙之禍,與旁人無乾!”
此言一出,驚得李秉連說不敢。
於謙擺擺手:“李巡撫,你說的有道理,本帥給你五百人,疏散民眾。”
李秉卻是臉色一變,於謙這是送他去死呀!
大軍敗逃,讓他去組織疏散百姓,帶著百姓逃?學劉備?然後因為目標太大,被瓦剌軍包圍乾掉?
“李巡撫怕死便算了,本帥清楚,疏散百姓,必被大股瓦剌兵盯上。”
“但是,這樣才更真,瓦剌人才會相信我軍是真的敗逃!而不是陷阱!”
於謙看向文臣:“誰願意做?”
“此是出頭良機,戰後本帥會寫成奏章,呈報陛下,哪怕你死了,你的子孫也會享受你的福澤!敢不敢?”
“下官敢!”李秉咬著牙說,心裡恨透了於謙。
送人去死,卻說得冠冕堂皇。
這就很於謙。
“還有誰願意?”
“下官等願意!”
監生周謨、白昂、張綱跪下。
年富也跪下,高聲說願意。
於謙嘴角翹起:“好,就由爾等疏散百姓,記住了,倘若瓦剌招降,爾等可詐降!”
“晚生寧死,也絕不投降!”白昂鏗鏘有力。
“詐降,是保全之舉,而且,你等可帶著瓦剌兵進入我軍包圍圈,未嘗不是大功一件!”於謙溫言道。
年富、李秉等人稱是,人總要活下來,才能享受福澤的嘛。
隻有這個白昂,滿臉不屑。
於謙一直都在觀察隨軍的監生,這個白昂,擅長數算,有治水之能。
“好!行動起來,勝敗在此一舉!”
於謙手上剩下兩萬多人,多是騎兵,少數步卒是守城之用,他需要冒充二十餘萬大軍,又要連番詐敗,難度極大。
於謙繃著臉,不苟言笑,看不出緊張,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外人看在眼裡,仿佛於謙充滿了自信。
……
戰書送至瓦剌大營。
瓦剌貴族觥籌交錯,大早晨的就在喝酒,而帳篷裡很多漢家女子強顏歡笑地跳舞,時不時落下一鞭子,她們吃痛之下卻又不敢慘叫。
如今瓦剌分崩離析,三大部族,不會聚在一個營帳裡,彼此擔心互相會突施辣手。
有意思的是,三個部落的大營,也不是彼此呼應,形成三角狀。
反而互相離得很遠,彼此傳信靠傳令兵。
“卜魯哥,你怎麼看?”博羅納哈勒身材高大,肚子渾圓,看似一表人才,其實就是個草包。
卜魯哥是韃靼人,與杜爾伯特部交戰時被俘,投靠了博羅納哈勒。
因為對蕃教精通,所以屢屢被博羅納哈勒邀請去講解佛法,卜魯哥還精通漢話,對道儒都有極深的見解。
所以,博羅納哈勒請卜魯哥做他孩子的老師,教導孩子學習蕃教。
作為長生天在草原上的使者,他不信長生天,反而信蕃教。
當然了,信奉蕃教,和刺殺番僧,在他眼裡是兩碼事。
“肯定是明廷催得緊,於謙被迫與我瓦剌勇士決戰!”
卜魯哥眼睛一轉:“大王,不如借機消耗準噶爾部、和碩特部,等從明國得到足夠的戰利品後,再掉過頭來,和他們決戰,一戰擊潰他們,再現大元田盛大可汗的榮光!”
博羅納哈勒就是個草包,見卜魯哥為他著想,便點頭答應下來。
但準噶爾部和和碩特部也是這麼想的。
都想借於謙的手,消耗對方,自己漁翁得利。
所以,收到於謙的國書,瓦剌反而陷入詭異的停滯之中。
博羅納哈勒派信使,聯絡宣府中的商賈。
很快,就傳來於謙軍部署等情報。
博羅納哈勒整軍出發,卻在這時,他的妾室張氏哭哭啼啼進了大帳,請求大王為她兄長報仇。
“張誌懷死了?”博羅納哈勒臉色一變,再看手中的情報。
而且,張氏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他目光一閃,懷疑怯薛軍的千夫長阿歹。
“卜魯哥,你怎麼看?”他如鷹凖般看向卜魯哥。
“大王懷疑情報有假?”
卜魯哥小心翼翼回答:“若情報有假,那麼於謙忽然下戰書,邀請決戰,很有可能是誘敵之計。”
“倒瓦答失裡,你怎麼看?”
倒瓦答失裡是他姑姑弩溫答失裡的長子,本來是哈密王,但也先將哈密收入帳下,哈密被攻破後,他短暫臣服大明,等瓦剌帝國土崩瓦解後,他又當上了哈密王。
博羅征召瓦剌勇士,他被迫率軍跟從。
最先收到征召令的是阿失帖木兒的準噶爾部,但倒瓦答擔心準噶爾會借機消耗他的主力部隊,吞並哈密,所以越過阿失,跟隨博羅。
倒瓦答身體不好,他令其弟不列革監國。
“一定是於謙的詭計,我們以不變應萬變便好,反正我們在宣鎮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愜意,等到明廷熬不動了,自然會納了歲幣,咱們打道回府多好。”倒瓦答不想打仗。
“廢物!”
博羅懶得問他:“姑姑弩溫答失裡流淌著脫歡高貴的血統,你的血管裡,有著和本王一樣的血液,為何如此懦弱?”
“明人不過是待宰的羔羊,我們是草原上的雄鷹,豈能有怕羔羊的時候?”
“阿歹,統領怯薛,跟著本王!”
怯薛軍,是可汗親軍。
博羅雖然還不是可汗,但他想做瓦剌可汗,也組建了怯薛軍。
他的杜爾伯特部,也是一盤散沙,由各個部落組成的,在戰爭中,他有意消耗其他部落的勢力,然後一點點吞並成為自己的部眾,壯大實力。
這個阿歹,本是他最信任的人,隻是其人和他的妾室張氏不清不楚的,讓他十分惱怒。
“大王,真決定要打?”卜魯哥問。
“我們瓦剌人是天空的雄鷹,從來不會懼怕凶猛的豹子,卻會因為找不到鑽進山裡的野兔而頭疼!”
“如今野兔出籠,我們會害怕它嗎?”
博羅冷笑:“他於謙敢出來,本王就一戰打崩大明!”
卜魯哥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麼蠢的,明知道是陷阱,還往裡麵跳。
博羅卻說,於謙設下陷阱就要有誘餌,隻要吞下誘餌,不踩陷阱,於謙又能如何?
博羅的兄弟阿失帖木兒也沒聰明到哪去。
也想占便宜,不想吃虧。
而真到了戰場上,誰都不先上,都想借機消耗對方。
博羅、阿失、忽勒三個部落麵麵相覷,都在等看誰繃不住,當第一個衝上去的傻子。
宣府之外,看著馬匹旌旗遍野,鬥誌昂揚。
於謙嘴角翹起。
可等了好半天,瓦剌人偏不前進,他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
“這些狗韃!”於謙知道,陷阱並不高明。
但瓦剌人一定會來的,他設下的誘餌實在太大了,大到讓任何人垂涎三尺。
“大帥,瓦剌人不攻城,難道我等出城野戰?”蔣琬摸著下巴。
“沒兵,打不了。”於謙悶聲回答。
蔣琬想請戰來著,可看了眼馬尾巴綁好了柴火的“二十萬大軍”,他歎了口氣,等吧,看看瓦剌人會什麼時候進攻。
這個陷阱確實不高明,但,於謙舍得付出呀,把整個宣鎮都送給了瓦剌。
龐家堡處於宣府和懷來之間,算是懷來的門戶。
打破了龐家堡,瓦剌的兵峰便直指居庸關。
還有從京城轉運過來的無數軍資,他都丟在了路上,準備送給瓦剌兵,喂飽他們。
於謙送出去的餡餅實在太大了,除非瓦剌人能遏製住貪心,否則一定會進入陷阱的。
於謙微微歎了口氣,後方消息斷絕,他不許傳令兵來回跑。
他擔心瓦剌人不走龐家堡。
若再有一萬兵就好了,他還不夠狠,若把戍守墩台的兵丁全都召集起來,再湊一萬人,在宣化、大同也設下伏兵,保證萬無一失。
奈何,他想給宣鎮留下最後一分元氣,不想讓宣鎮被打成一片白地。
摧毀容易,建設難啊。
這些該死的狗韃,本帥一定要讓爾等付出代價!
“動了,瓦剌兵動了!”蔣琬驚呼。
“守城!”
於謙目光果決,他必須把瓦剌軍引去龐家峽。
他回身看了一眼,兩萬餘雄赳赳戰兵,此戰之後,又能活著幾個人呢?
早晨的一時心軟,又會害了多少將士呢?
他目光變得淩厲起來。
慘烈的攻城戰開始。
瓦剌驅趕著附近莊戶的漢人,逼著他們攻城,消耗宣府的箭矢。
這都是常規手段。
“傳令李秉,把人口往龐家峽方向疏通!”於謙目光一狠。
“大帥,這……”陳逵想說,龐家峽是戰場,把民戶往龐家峽驅趕,不就是送他們去死嗎?
“照辦!”
打仗就是打仗,軍議時他的一時心軟,已經給了瓦剌第二個選擇,這次不能再錯了!
“願意遷走的民戶,每人發五兩銀子!從軍費裡麵出!”於謙更狠。
陳逵心中一跳,大帥如此行事,恐怕回朝後會遭到彈劾。
不過,想到陛下與大帥針尖對麥芒,這未嘗不是自保的方式,隻是他的清白名聲……恐怕就要毀了。
陳逵咬了咬牙,罵名他來背。
“蔣琬,你來指揮,損失過半就撤出城池!”
於謙又派小股部隊出去,將宣府商賈人家,強行遷入大營,值錢的東西,丟到大街上,讓瓦剌人去搶。
再把年輕貌美的集中起來,往道上丟。
“大帥,若商賈人家不願意怎麼辦?”部將周安問。
“殺了,不必細報!”
忽然,於謙壓低聲音,又交代周安幾句,交給他二百好手,才讓他離開。
於謙騎馬回大營,把值錢的東西全都搬出來,又把楊信派出去,頂在瓦剌出城的路上。
天色將晚時,蔣琬已經快守不住了。
“退下來!”
於謙傳令四周堡壘,頂不住的就退,不必遲疑,保留有生力量最重要。
隨著明軍如潮水般退出宣府,瓦剌軍傳來歡呼聲,士氣極高。
瓦剌人剛剛入城,博羅和阿失兄弟相見,分外眼紅。
偏偏博羅和阿失把怯薛軍放在身邊,看著其他部落的軍隊搶奪城中戰利品,導致怯薛軍士氣低落。
“大王,到此為止吧。”倒瓦答低聲進言。
啪!
博羅狠狠一個耳光扇在他的臉上:“怕個球!宣府已經到了本大王手裡,打敗了明軍,本大王該當可汗!”
“是是是,您該當可汗。”倒瓦答揉著臉頰,有苦難言。
阿失見博羅在他麵前耍威風,哈哈大笑:“博羅,你也就能欺負欺負倒瓦答了,倒瓦答,不如你過來當本大王的狗,本大王不動你的哈密,如何?”
“滾開!”
博羅瞪了阿失一眼,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你從小就愛和我比,如今倒要比比看,看誰能先到北京!先到北京者為汗,敢不敢應下來?”
阿失皺眉,在八年前,他就見過於謙,那個挽大明於既倒的存在,連父汗在時,都對於謙讚賞不已。
這些年,大明皇帝疑心於謙,未嘗沒有當年父汗的布置,父汗曾向大明遞交多次國書,說大明皇帝得位不正,又說於謙乃天下第一英雄雲雲,離間大明君臣。
而於謙堅守宣府近一個月,他們都沒占到什麼便宜,兩次大敗於謙,不過說得好聽罷了。
於謙如今大敗,放棄宣府。
連帶著不少堡壘都被迫放棄。
擺明了是一個陷阱。
於謙看準瓦剌三股勢力,互不統屬,互相有仇,所以設下一桃殺三士的計策。
“愚蠢的哥哥,你我在這裡說再多也沒用,我們親愛的叔叔也有稱汗的野心!”
能讓兄弟倆齊心協力的,隻有對付忽勒孛羅。
阿失眼珠一轉:“不如你我結盟,先乾掉忽勒,你我均分和碩特部,如何?”
“本王能信你嗎?”博羅也心動了。
拿到大明戰利品,再吞並和碩特部,豈不美哉?
“當然,我親愛的哥哥。”阿失笑容坦誠。
當靠近博羅的時候,忽然從袖子裡抽出匕首,狠狠捅在博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