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貴妃,跪好了!
乾清宮,內宮。
吹了燭火,萬籟俱寂。
唐貴妃一襲薄紗,即便外麵天氣陰沉,殿內也是濕熱。
她跪著,給朱祁鈺按肩膀,手法輕柔。
“唐興有進步了,前段日子商輅上書誇讚了唐興,近來李賢也誇讚了唐興。”
提及父親,唐貴妃手指微僵。
她不敢表現出來,皇帝厭煩她的父親,她能留在宮中伺候,已是天恩浩蕩了,她不敢給陛下找麻煩。
“朕近來想著,對他是否過於苛責了呢?”朱祁鈺語氣摻雜悔意。
唐貴妃手指微僵,臉上綻放出笑容:“若非陛下磨礪臣父,臣父是沒有今天的,請陛下切莫因為一點成績,就將其調回中樞。”
這話朱祁鈺聽著舒服。
外戚是需要能力的,但能力絕對不能太大。
很顯然,唐興兩者都不具備,這不是好事,但也是好事。
商輅和李賢,估計是礙於麵子,提他一嘴,至於真的有沒有進步,朱祁鈺也無法確定。
“愛妃倒是人間清醒。”
朱祁鈺對她的答案很滿意:“唐興在遼東曆練一番,對他有好處,等遼東大戰打完,朕會按功勞提拔的。”
唐貴妃偷偷鬆了口氣,皇帝根本就不是要將唐興調回中樞,隻是試探她的態度。
倘若她為了母族,不站在皇帝的角度考慮問題,她就會丟掉所有榮耀。
這是皇帝的考驗。
“遼東是塊寶地呀……”
朱祁鈺的手伸過去,順著膝蓋往上走:“等打退了喀喇沁部,朕會令於謙移鎮遼東。”
“先籌備錢糧,讓兵卒修養。”
“到了秋天,朕就讓於謙兵出遼東,把防禦線往北推。”
“唐興留在遼東,是大有作為的。”
唐貴妃瞪大眼睛,卻不敢聲張。
皇帝給人的威勢太重了,她謹言慎行,害怕因為一點小事而惹得皇帝不快。
再者,她也聽談允賢說了,皇帝身體快要痊愈了。
如今後宮隻有她和談允賢兩個人。
第一個誕下子嗣的,也必然她們中的一個,所以她要抓住這個機會。
任由皇帝胡鬨。
說不定是她入主中宮的機會。
“臣妾知道陛下是為臣父好。”唐貴妃覺得怪怪的,這時候討論的話題,竟是自己的父親。
“你在宮中,也需要有人幫襯。”
“母族不行,在宮中立不住腳的。”
朱祁鈺愈發放肆,手掌比劃:“你弟弟太小了,一時半會沒法出來做事。”
唐興隻有一個子嗣,今年才四歲。
本來唐貴妃上麵有個哥哥,七歲時早夭,他死後她生母也跟著去了,唐興成了鰥夫。
唐興的妾室,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可惜命不好,都沒活過五歲。
這個小兒子,是老來得子,也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活下來。
“陛下惦記臣妾家中,臣妾心中感激。”唐貴妃躲避,但朱祁鈺如影隨形,擺脫不了。
隻能生生受著,她檀口中發出一道輕.吟。
“談氏說,朕能綿延子嗣了。”
“自然要為你打算,等咱們有了孩子,他也要指望外族的。”
“看看孫繼宗兄弟幾個,對漠北王忠心耿耿。”
“漠北王奪門時,他們沒少幫襯。”
朱祁鈺翻個身,平躺著:“朕也希望有這樣的外戚啊。”
“陛下心想事成,自然會有的!”唐貴妃和皇帝直視,俏麗麵容中添了幾分羞惱。
朱祁鈺一隻手放在腦後,枕著手臂,笑盈盈地看著她:“如今天下百官的女兒入宮,顏色好的自然不缺。”
“隻是朕已經過去了隻看顏色的年紀。”
“若換做前幾年,朕自然挑顏色好的,全都納入後宮。”
“現在嘛,朕更喜歡才貌雙全,德才兼備的女人。”
“能為朕出力,能為前朝出力,才是最重要的。”
朱祁鈺看著她:“就像貴妃一樣,是朕的賢內助……這天熱了,解了吧。”
唐貴妃俏臉一變,羞惱道:“陛下!”
“說正事!”朱祁鈺幫她。
唐貴妃感受到異樣,支支吾吾道:“陛下身子骨尚未完全康健,請陛下節製。”
“自然,幾個月都熬過來了,不差這幾天。”
朱祁鈺笑容不變:“朕是希望唐興能成材,能為伱遮風擋雨的。”
“臣妾謝陛下掛懷。”唐貴妃忍受著。
幾次她都想把皇帝的手推開。
但是,她卻舍不得。
以前就將他推走幾次了,再推的話,恐怕後位也和她無緣了。
她時時刻刻關注著前朝的情況。
知道皇帝迫不及待的需要兒子。
而第一個誕下兒子的女人,就會成為朱祁鈺的皇後。
皇帝是極守規矩的人,絕不允許奪嫡之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那樣會牽製他對外開拓的精力。
皇帝的心在天下,不在小家上。
所以,他會及早製止,長子,就是他的繼承人,不許變更,並且會用心教導,讓長子繼承他的誌向。
“嗯,不錯,不錯。”
朱祁鈺很享受這。
唐貴妃回稟:“請陛下讓臣父在邊關多多曆練。”
朱祁鈺眸中射出異彩,談氏果然沒騙朕,朕的身體真的已經好了!
不過,還要忍,剛剛好,還要再調理一番。
“寶劍鋒從磨礪出,就讓他磨礪一番吧……彆動。”朱祁鈺換手。
“陛下……”唐貴妃皺眉。
“說正事,”
朱祁鈺笑道:“愛妃,朕在想一件事…”
唐貴妃正聽得認真,
“你跪好了,彆這樣,朕受不了。”朱祁鈺道。
“哦,”
唐貴妃不知道他為什麼受不了,還是老實調整:“陛下在想什麼事?”
“朕再看一會,恐怕什麼事都想不了了,你這也……!”朱祁鈺歪過頭去,閉上眼睛。
這都什麼虎狼之詞啊?
唐貴妃滿麵羞紅。
“常德最近可來煩你?”朱祁鈺轉過頭去,說話分心。
“公主每日都來宮中做客。”唐貴妃忍著。
“近點。”
朱祁鈺不看:“常德性格暴躁些,終究沒什麼心眼。”
“你說話不必處處在意她的感受,時不時地給她點臉色看看。”
“讓她知道,這後宮裡是誰說了算的。”
“臣妾哪敢呀?”唐貴妃真怕了這個小姑子了。
“不怕,常德被先帝和皇太後捧著長大的,她雖是姐姐,但無論漠北王和朕,都是寵著她的,當妹妹看待。”
這個時候,討論親姐姐,彆有一番意味。
“陛下都讓著她,臣妾這個當弟媳的,哪敢造次呀?”
唐貴妃語氣中充滿不滿:“臣妾就忍忍吧。”
她才是名副其實的後宮之主。
縱然有皇太後在上麵,她隻是每日晨昏定省見一麵。
平時很少去仁壽宮,孫太後也不難為她,兩個人相看兩厭,眼不見心不煩,對兩個人都好。
但是常德可沒有這個想法。
她擺著公主的架子,在宮裡興風作浪的,連朱祁鈺聽著都頭痛,還奈何不了她。
“難為愛妃了,”
朱祁鈺睜開眼睛,差點血液逆流:“你跪好了,不許動!”
“臣妾已經跪好了嘛。”唐貴妃難以理解。
“罷了。”
“有什麼可看的嘛。”唐貴妃不懂。
你個婦人懂個什麼!
罷了罷了,不看不看!
“朕正在給她挑選駙馬。”
“等定好了,就把她打發出宮。”
“省著你看她心煩。”
朱祁鈺換地方了:“其實朕看她也心煩,朕這個姐姐,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
“朕也拿她沒辦法,上次招惹了她,她心裡恨著朕呢。”
“也不能放她出宮,那些諸王心裡都憋著壞,用朕的姐姐害朕,他們能做得出來。”
“朕這個姐姐呀,笨的可憐……”
“不行,陛下……”唐貴妃不允許。
“無妨,朕不嫌棄你。”
朱祁鈺道:“等她大婚,朕就封她做長公主。”
“雖然她和朕不親,終究是親姐姐。”
“朕隻有這麼一個姐姐了。”
“朕讓著她些也無妨,你受她些氣就暫且忍下,事後找朕發泄情緒便是。”
“朕會讓皇太後勸她的。”
朱祁鈺安慰她。
常德是他拿捏孫太後的線,總要拉住的,小事上對她好些,大事上再慢慢教訓她。
“臣妾能忍,臣妾也知道公主是陛下的親姐姐,臣妾該忍的。”唐貴妃很懂事。
朱祁鈺輕輕點頭:“皇太後那邊,你也要日日去請安,終究矛盾緩和了,樣子是要做的。”
“臣妾知道,”
“跪好!”朱祁鈺氣壞了,你個婦人,要壞朕的道行?
“臣妾遵旨,”
唐貴妃十分委屈。
但是,餘光看到了什麼,登時俏臉羞紅:“臣妾知道了。”
“哼!”
朱祁鈺怒哼一聲:“你近來頻頻詔見宮外的命婦,可有合適的駙馬人選?”
“臣妾可不敢給公主選。”
唐貴妃委屈道:“臣妾終非皇後,不過是妾室而已,公主確是先帝嫡女,嬌貴得很。”
“臣妾可怕她,萬一沾惹上了,好事成不成且不說,肯定落一身埋怨。”
“她不敢埋怨彆人,埋怨臣妾,臣妾可拿她沒辦法,隻能自己受氣。”
“臣妾不願意!”
聽得出來,唐貴妃怨氣很大。
常德在宮中怕是真不合適了。
何況,外麵傳出風言風語,說皇帝囚禁親姐,不仁不慈。
但春闈在即……
等等,春闈!
“貴妃……”
朱祁鈺情緒激動之下,睜開眼睛,登時氣血上湧:“你就不能跪好了嗎?朕……快被你折磨死了!”
“臣妾知罪!”唐貴妃泫然欲泣,明明是你非要看的嘛,又不怪人家。
“好了好了,彆哭了,說正事。”
朱祁鈺環住她:“剛好春闈,朕從士子中,給常德挑一個夫婿,你覺得怎麼樣?”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能不能彆提她?
臣妾討厭死她了!
“臣妾不敢置喙!”她帶著氣。
“駙馬能不能為朕所用呢?”
朱祁鈺忽然意識到不妙,一把推開唐貴妃,神情慌張:“朕乏了,伺候朕安枕吧。”
“噗嗤!”唐貴妃忍俊不禁。
原來一向正經的皇帝,竟然還有這般窘態?
樂死本宮了!
“你笑什麼?快點侍奉你夫君安枕!”朱祁鈺氣壞了,太尷尬了。
以前是沒感覺。
現在是感覺太強烈了。
要忍不住了。
不行不行,默念佛經,排除雜念,龍體為重、龍體為重,好生活在後麵呢,要克製住。
朱祁鈺閉上眼睛。
唐貴妃樂不可支,原來嚴肅的皇帝,也有這麼不堪的一麵。
他也是人呀!
太好玩了!
原來我的魅力也這麼大呀?他還是像原來那般喜歡我。
“笑什麼?快睡覺!”
朱祁鈺睜開眼睛,瞪著她:“穿上衣服,一點都不像話!”
這都是你乾的好事!
還怪我?
唐貴妃歡喜的心情飛走了,氣鼓鼓地鑽進被子,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離朕遠一點。”朱祁鈺覺得佛經不管用了,念《書》,希望孔聖人能救救他。
唐貴妃應了聲。
兩個人中間能放下一個人。
“再離朕遠一點。”朱祁鈺還是靜不下心,改念《詩經》。
可是詩經裡都是愛情故事。
這玩意聽不了。
改念《禮》。
聽著皇帝嘴裡嘟囔的禮,唐貴妃笑得花枝亂顫。
“你再離朕遠一點!”朱祁鈺瞪了她一眼。
“陛下,臣妾再遠一點,就摔到地下了。”唐貴妃收斂了笑容,氣哼哼反駁。
“那朕換個床!”
朱祁鈺受不了了,和之前不一樣,之前是有心無力,現在身體真的好了。
必須靜心靜心。
終於睡著了!
早晨由唐貴妃伺候著更衣,出殿開始鍛煉。
唐貴妃看著虎虎生風的皇帝,眸中異彩連連,以前的皇帝,身體軟塌塌的,走幾步路都累得不行。
現在的皇帝,提著兩個石鎖,能做二十下,氣喘得仍然勻稱。
又做很古怪的姿勢,雙手伏地,上下起伏。
練了半個時辰。
朱祁鈺才停止,由著太監給洗漱,休息半盞茶的功夫,開始用飯。
整個過程都由太監給讀書。
以前是懷恩念,如今懷恩不在,由秦成來讀。
“愛妃多吃一點,不一定好吃,但都有營養,對身體好。”朱祁鈺讓太監伺候著更換龍袍。
“臣妾不貪口腹之欲。”
在宮裡的女人,是不能貪吃的。
若吃得多了,和皇帝在一起的時候,不小心放個屁,容易讓皇帝厭惡。
而且,要看皇帝的喜好,皇帝喜歡豐腴的,自然要多吃些。
可朱祁鈺十分苛刻,喜歡看著瘦的,摸.著有輮的。
唐貴妃可不敢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胖了或瘦了,都會影響觀感,所以她對吃食極為苛刻。
朱祁鈺走出大殿,天邊陰沉,沒有清朗的意思:“溜達過去吧。”
浩蕩的隊伍跟著皇帝。
進入奉天殿。
“諸卿免禮。”朱祁鈺坐在龍椅上。
群臣慢慢站起來。
不是大朝會,來的都是閣部重臣,以及重要各個部門的重要人物。
“韃靼使團入京,鴻臚寺負責接待。”
朱祁鈺看向蕭維禎:“儘量搞清楚他們的真正目的,明日設宴,朕款待他們。”
“臣遵旨!”蕭維禎磕頭。
“孫原貞可傳來信息?”朱祁鈺看向胡濙。
“回稟陛下,孫尚書已到大同。”
“已經弄清楚了。”
“這支騎兵,確實來自帖木兒汗國。”
“人數在三萬精騎,一人三馬,再加上九萬左右的牧民及其家眷,合計十二萬人。”
“根據和我朝使者洽談,孫尚書懷疑,這支騎兵目的地是韃靼領地。”
“就是說,他們不是投奔瓦剌而來,而是投奔韃靼的。”
“孫尚書正在做部署。”
“他們人困馬疲,逃不出孫尚書手掌心的。”
胡濙娓娓道來。
朱祁鈺臉上露出笑容:“一人三馬,那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就算能收編一萬人,咱們的實力都會大幅度提升。”
“陛下恐怕想得樂觀了。”
胡濙苦笑:“孫尚書試探過,這些騎兵多是樣子貨,打不了仗的,之所以一人配三馬,是為了順利逃到漠北去。”
“看來帖木兒汗國確實衰落了。”
朱祁鈺反而想笑:“實力太強,反而不好收服。”
“收了這支騎兵,咱們就對帖木兒汗國有了清晰的了解,進而對撒馬爾罕地帶有了全新認識。”
“十年之內,大明的騎兵也能抵達撒馬爾罕!”
朱祁鈺滿臉笑容:“諸卿有事啟奏吧。”
“啟奏陛下,四川大雨不斷,涪江、嘉陵江、長江水位暴漲,隨時都可能釀成災難。”
王複上奏。
“莊稼如何?”朱祁鈺問。
“據四川布政使彙報,四川年景不容樂觀。”王複把奏章呈上去。
朱祁鈺皺眉:“四川乃天府之國,供應西南的糧食呢。”
“何文淵!”
“朕命你為四川督撫,為朕坐鎮四川!”
何文淵沒想到,餡餅砸自己頭上了。
皇帝在犁清地方,派朝中重臣坐鎮,以前看是壞事,現在看則是升遷的大好事啊。
派出去做督撫的,都是朝中重臣,皇帝信任的人。
“加授何文淵內閣閣臣,加授少師。”
“何文淵。”
“為朕犁清四川!”
朱祁鈺拿下四川諸王,正好以諸王的家財,用來犁清四川。
清掃出貪官汙吏來,錢糧收入中樞。
讓四川徹底成為他手中的力量。
“老臣必不負陛下厚望!”何文淵千盼萬盼的入閣,卻以這種方式實現。
不過,等他從四川回來,就能正式入閣了。
在王竑入閣後,閣臣七位已經滿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