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地下的規模,一年就能出產幾千把兵器,煉個幾年估計有幾萬把了。
但還沒造反,兵器去哪了?
可能從一開始,他們的切入點就錯了!
這不是造反用的地下室,隻是一個地下兵工廠!
“等一下!”
曹吉祥讓杜氏停止動刑,問杜英:“你到底在保護誰呢?”
“那地下室裡的生產的兵器,不是用來造反的。”
“而是用來替換掉朝堂給京營發的武器。”
“用劣質的武器,替換掉朝堂發給兵卒的製式武器。”
“對嗎?”
“那調包出來的武器,去哪了?”
曹吉祥從這個角度思考,反而豁然開朗。
但是,他說出來就後悔了!
這種事一直都存在,一旦揭開,不知道砸了多少勳爵的飯碗。
杜英眸中閃過難以置信。
“那你為什麼不敢說話呢?”
“你不是不知道。”
“而是不敢說。”
曹吉祥不是吃素的,舉一反三,看透了這件事。
“說明,你的背後,比本督官職大,所以你害怕報複。”
曹吉祥冷冷道:“所以你在想,熬過本督這一關,進了詔獄,就會有人救你,所以你打死也不招。”
“若招了,你反而會被誅九族,不招,反而有一絲生存的希望。”
杜英吐出一口血,把臉龐對著地麵。
“看來本督說對了!”
曹吉祥麵露驚恐,完了,把軍中的天給捅破了!
若這個地下室生產的是劣質軍械,替換掉朝堂發放的優質軍械,那麼波及麵,會是極大極大的。
憑他曹吉祥的腦袋,絕對扛不住。
曹吉祥凶厲地掃視一圈:“全都殺了!”
杜英轉過頭,哭著搖頭,像是在哀求曹吉祥。
“營督!”方興拱手問。
“痛快點,都殺了!”
曹吉祥身體有點發軟,他肩膀太窄,扛不住這麼大的事啊!
再審下去,他本人就要被廠衛審訊了,下場估計比杜英還慘。
“我說!”
杜英嗚咽道:“隻求大人給我杜家留一條血脈!”
“本督不聽!”
曹吉祥麵容猙獰:“快去殺!”
方興不明所以,立刻執行。
“我說,我說……”
杜英艱難爬過來,抱住曹吉祥的大腿,斷斷續續道:“這宅子是江浙商人的,不是我的……唔!”
“本督不聽!”
曹吉祥捂住他的嘴,使勁磕他的腦袋:“本督不聽!”
拚命磕。
鮮血迸濺……
那是天大的事!
他扛不住!
皇爺肯定不想節外生枝,不想揭開這般秘密!
不想的!
一定的!
杜英腦殼爛了,兩眼凸起,死死瞪著曹吉祥,充滿了不解。
之前我不說,你千方百計逼我說。
現在我想坦白了,你在怕什麼?
曹吉祥麵容猙獰。
杜氏呆呆地看著狀若瘋魔的曹吉祥,驚恐的後退。
猛地,曹吉祥看向她:“你聽到了什麼?”
“本王妃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聽到!”杜氏不停搖頭。
她畢竟是藩王的正妃。
當曹吉祥分析透徹之後,她就知道,這件事捅破天了。
杜英死也不說,說明背後的人比曹吉祥官位高太多了,他寧願死,也不敢說出來。
因為他說出來,他十死無生;
他不說,反而有一線生機。
結果,曹吉祥愛動腦子,把事情真相給看破了。
“大人放心,本王妃死也不會露出去一個字的!”
杜氏麵色發白,撲的脂粉全都被汗水浸透,露出又黑又黃的麵孔。
難怪荊州王不喜歡她呢,皮膚暗沉,人也善妒,身材還走樣了,誰會喜歡這樣的婦人?
曹吉祥鬆開了杜英。
杜英不停翻白眼,眼看就不行了。
“隻有死人,才能不會泄密!”
歘!
曹吉祥抽出腰刀,一刀劈在杜氏的腦門上,鮮血迸濺。
杜氏吃痛之後,並沒死,掙紮著往門外跑。
曹吉祥衝上去,一攮,對穿。
杜氏嘔出一口鮮血,回頭看向曹吉祥:“你擅殺王妃,朝堂不會放過你的!”
她沒想到,自己會是這個下場?
本以為王妃的身份,是護身符呢,當真相戳破後,反而成了催命符。
換了宅子,但她還是下意識看了眼水井的方向。
“反賊之女,本督可殺得!”
曹吉祥抹了把臉上的血:“要怪就怪你父親,杜英吧。”
杜氏抓著門的手,慢慢垂下。
她的父親杜英,親眼看到她死去,竟倏地咧嘴笑了一下,大快人心啊。
但是,他的眼睛逐漸變得無神。
鬆開刀。
曹吉祥吐出一口濁氣:“方興,把現場處理一下。”
他頭也不回的出了正堂。
看著黑沉沉的天空,他心情憋悶。
“營督,為什麼要殺人滅口?”
湯賢小聲問:“若聖上追查起來,此事不好交代呀。”
“交代什麼?”
曹吉祥怒視他一眼:“長沒長腦子!現在是什麼關頭,皇爺願意節外生枝嗎?能查嗎?”
他這般果決,就是斷定皇帝不會揭開蓋子的。
反而,揭開蓋子的人,一定會受到懲處。
“可、可也要拿到口供再……”湯賢不明白。
“蠢貨,閉嘴!”
曹吉祥驚恐道:“口供什麼的重要嗎?隻要查,是誰做的,很難查嗎?”
“真拿到了口供,反而是大禍害!”
“那口供,是催命符!”
“他不死,後麵的人是不會安心的。”
“不然,見不到明天太陽的人,是你,是本督!”
“蠢貨,明白了嗎?”
曹吉祥深呼吸,恢複冷峻。
湯賢似懂非懂。
曹吉祥吩咐道:“把事情做絕,都殺光,出了府咱們繼續查。”
還查?
湯賢更懵了。
“蠢貨!”
“要是不查,他後麵的人,就會以為咱們拿到了口供!”
“動動你的狗腦子!”
曹吉祥急聲道:“你想沒想過,皇爺派出宮,有多少人?”
“有多少是勳臣?”
“又有多少勳臣是皇爺的心腹!”
“你說說,在皇爺心裡,咱們重要,還是勳臣重要?”
“蠢貨!”
“隻要咱們不查了,就會有人殺了咱們。”
“連皇爺,都不會為咱們伸張正義的!”
曹吉祥腸子都悔青了:“本督就不該蹚這渾水。”
“處置商賈多爽啊,想殺就殺,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
“這朝堂上的人,每個人都有八百個心眼子!”
“咱們鬥不過的!”
“唉,歸根結底,咱們是漠北王的人,不是皇爺的鐵杆,現在為皇爺賣命,靠的是皇爺的憐憫。”
“一旦有人在皇爺麵前,給咱們上眼藥,誰都彆想活!”
曹吉祥直接抽自己兩個耳光:“本督真他娘的蠢!”
湯賢有點明白了。
調包軍械,真正的幕後大老板,就在朝堂上。
曹吉祥開罪不起的人物。
甚至,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揭開蓋子。
“營督,那個宋虔要不要……”湯賢問。
曹吉祥瞥了他一眼:“殺了!”
“標下遵令!”湯賢讓人去殺了宋虔。
宋虔是杜英案的源頭,杜英都死了,宋虔留著有什麼用?
“營督,接下來怎麼辦?”湯賢問。
“接著查!”
曹吉祥不想理這蠢貨,和他弟弟湯序比起來,湯賢實在爛泥扶不上牆。
“標下遵令!”
湯賢卻不動彈。
曹吉祥直接踹他一腳:“查和杜英有關係的一切人!”
這還用教?
演戲都不會,當什麼官!
在地下室。
陳韶把衣服脫了,露出健壯的身軀,渾身布滿汗珠,實在太熱了,他讓兵卒取了幾次水。
“範青說得沒錯,地下室裡沒有茅廁。”他解手後,說。
說明,這些人不在地下室裡長待。
因為地下室不通風,建茅廁的話容易滋生細菌,容易得傳染病。
這夥人明白醫理,規避瘟疫。
說明這地下室存在很久了。
“總兵大人,標下數過了,共有十四間鍛造室。”梁健過來稟報。
梁健是梁瑄的次子。
跟隨陳韶一段時間了。
“標下粗略估算,這個地下室一天就能製成一百多口刀。”
陳韶一驚:“這麼多?”
製刀造劍也就罷了。
還製造弓弩、鎧甲,這問題就大了。
“回大人,標下在一間鍛造室的風箱裡,找到了這個。”梁健拿出來沒被燒燼的半片紙。
陳韶招收,讓火把遞過來。
他借著火光看,這是一張鎧甲的圖紙。
轉瞬,他臉色大變:“這不是兵仗局裡的圖紙嗎?”
“你在哪發現的?”
梁健躬身道:“回大人,在第八號鍛造室裡發現的,標下將所有鍛造室,從南到北依次編號。”
這圖紙生產的是製式裝備。
隻有軍中,才會生產製式裝備的。
“還有什麼發現?”陳韶問。
梁健搖頭:“這夥人動作乾淨利落,咱們在攻入地下室的時候,都被打掃過了。除了這張剩下一角的圖紙外,標下什麼都沒發現。”
“隻是……”他沉吟。
“隻是什麼?直說!”陳韶盯著半角圖紙分析。
肯定不是現在裝備的鎧甲。
上個月換裝的鎧甲,是兵仗局新推出的棉甲。
這鎧甲像是永樂朝的製式呢?
但他好像在哪看見過?
“隻是標下的推測,那些零散在地上的刀劍,像是我軍裝備的製式武器呢?”梁健回稟。
經他這一提醒。
陳韶立刻想到了,他兄長陳塤就穿過圖上的鎧甲。
這是明軍製式鎧甲圖紙!
“不對呀,要是私軍的話,沒必要按照朝堂製式生產。”
陳韶皺眉:“製式裝備,繁瑣、不易使用。”
“生產的目的,是為了防範軍械貪腐。”
“私兵沒必要生產製式裝備啊。”
“不對勁!”
陳韶喃喃自語。
梁健小聲道:“大人,您說這工坊是不是專門生產製式裝備啊?”
“什麼意思?”陳韶抬眸。
梁健有點不敢說,他叔父是梁珤,極得皇帝看重。
父親梁瑄,叔父梁瓚,都去了漢州都司。
整個梁家蒸蒸日上,他擔心這番話,讓梁家失去皇帝的恩寵。
“此地沒有外人,直說。”陳韶道。
“大人,您與標下家中,俱是勳爵世家,該知道,每年朝堂更換的裝備,都未必夠數……”
梁健沒敢說透。
陳韶卻明白了:“你是說軍備調包?”
梁健垂頭不語。
陳韶卻臉色一變,萬一真是軍械調包,那就是大水衝垮龍王廟了。
他家也參與了!
整個勳爵世家,全都在裡麵占股的!
甚至,朝堂上的武官,都分到一份,邊將也有份,宮中的太監也分潤到了好處。
這是個潑天的案子啊!
他陳韶揭開,就是自絕於勳臣。
咕嚕!
他艱難吞了口吐沫:“你真是這麼認為的?”
“標下不敢欺瞞大人!”梁健也冷汗涔涔,之前沒往這方麵想。
現在想到這裡,頓時不寒而栗。
“大人!”梁健吞了吞吐沫。
“撤,撤出去!”
陳韶不敢查了。
梁健卻小聲道:“大人,事情已經鬨開了,若虎頭蛇尾,陛下那裡如何交代?”
是啊!
內帑沒收錢啊!
皇帝不知道啊!
作為皇帝的鐵杆心腹,若不稟報皇帝,就是對皇帝的背叛。
可要是稟告,他就自絕於勳臣!
陳韶心亂如麻。
偷瞄了眼梁健。
如果他敢不稟報,梁健會不會捅他一刀?
“梁健,你在這裡守著,本官夤夜入宮,稟明陛下,再行決斷!”陳韶不敢隱瞞。
範青還在追查。
正如他所料,京師中的糞工,忽然間人間蒸發了。
“本指揮使的追查方向沒錯!”
範青沒辦法打開城門。
他又返回地下室,從地下室裡尋找出口,從出口上去追查。
結果,卻被梁健擋住了。
“為什麼?”範青不解。
“範大人,此案事關重大,總兵大人已經入宮請示陛下了,請大人耐心等待。”梁健對範青印象不錯。
範青皺眉:“那夥賊人,極有可能已經逃離京畿了。”
“請大人稍等片刻。”梁健道。
“梁大人,借一步說話。”
範青和梁健進入一間鍛造室。
“究竟發生了何事?”
範青急聲問:“梁大人,本官的調查方向是正確的,京中的糞工消失了很多。”
“隻要咱們連夜出城去追,那夥賊人必然落網。”
梁健苦笑,落網才是大麻煩。
“範大人,你聽標下一句勸,此案事關重大,不要查了!”梁健勸他。
範青不是傻愣子,反而是極聰明的人。
梁健是梁珤的堂侄。
陳韶,那是皇帝的心腹。
連他們都不敢查,足見此案牽涉之大。
“梁大人,這地方和京營有關係吧?”範青一直在琢磨,若這夥人若是私兵造反,為什麼建造很多年了,一直沒有造反呢?
梁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點頭。
範青眼睛一亮。
他分析得正確。
此刻。
奉天門,門下,朱祁鈺會見陳韶。
他已經收到了曹吉祥的稟報。
曹吉祥可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和依仗。
所以將所調查的一切,包括猜測,全都寫成奏章,急報送入宮中。
“軍械調包,你知道嗎?”朱祁鈺盯著他。
陳韶是遂安伯,他兄長陳塤土木堡殞命,陳塤無子,就由其弟陳韶襲爵。
準確地講,李瑾、陳韶、沈淮三將,都是宋偉舉薦的。
他們算西寧侯一脈。
陳韶渾身一抖,不敢說假話:“微臣知道!”
朱祁鈺撐開眼眸:“為何不報?”
“陛下,此事乃約定俗成,各家都收到了錢,收錢就是同贓,微臣不敢稟明陛下,微臣有罪!”
陳韶不敢說些大道理,直接說實話。
不想斷了財路。
也不想斷了和勳臣的關係。
朱祁鈺冷哼一聲:“這生意誰在主持?”
陳韶鬆了口氣,這番回答算過關了。
他清楚皇帝,隻要說實話,皇帝就不會怪罪。
“原來是王驥。”
陳韶老實回稟:“現在是誰,微臣不知道!”
“不知道?”
陳韶磕頭:“微臣真的不知道,因為從正月奪門之後,微臣就再也沒收到過這筆錢。”
就是說,景泰八年之後,再也沒收到這筆錢。
“沒收過?”朱祁鈺問。
“微臣有爵位擔保,絕不敢欺瞞陛下!”陳韶磕頭。
“就沒催過?”
朱祁鈺問。
陳韶苦笑:“微臣家裡隻是小股,微臣又親自領兵,不敢吸兵血了,微臣想著,不給也就算了。”
見朱祁鈺遲遲不說話。
陳韶咬牙道:“陛下,微臣是這樣分析的。”
“說來聽聽。”
“您將軍器局、兵仗局封閉管理,導致軍械皆從兩局出來。”
“軍中又進行新的改革,改團為軍。”
“您嚴厲打擊喝兵血、缺額、以老弱替代青壯等行為,導致軍中風氣大變。”
“所以這貨潛藏勢力,沒法在軍中獲利,所以才沒給微臣家送上一份。”
陳韶這是變相吹捧皇帝呢。
但這是扯淡。
管得再嚴,隻要有利益牽扯,就會屢禁不止。
“那你怎麼解釋正在打造的兵器呢?”
朱祁鈺嗤笑兩聲。
“聖明天子在朝,魑魅魍魎,自然無從遁形。”陳韶撿好聽的說,他提心吊膽,真怕皇帝不再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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