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宋湯,做事不按套路出牌,又極為陰狠,怕是要鬨起軒然大波。
果然。
尚雲被屈打成招的消息,不脛而走。
國子監監生群情激奮,想去西華門哭門去,求皇帝做主。
而在宮中。
朱祁鎮入宮的消息,剛送到朱祁鈺的手上:“把諸王宣進來吧。”
諸王都被凍傻了。
一個個瑟瑟發抖。
“陛下,微臣知錯,知錯了!”周王匍匐在地。
朱祁鈺指了指火爐,端過去讓諸王暖和暖和身子。
“謝陛下恩典。”
朱祁鈺卻笑了起來:“先都暖和暖和,還有一位貴客沒到呢。”
諸王愣神,還有貴客?
難道是南宮那位?
果然。
殿門被打開,簾子挑開,一隻眼沒有眼睫毛的朱祁鎮走進大殿。
看見熟悉的弟弟。
心裡歎息,臉上露出幾抹落寞,越過諸王,跪下行禮:“臣漠北王參見陛下!”
“怎麼不向朕問安呢?”
朱祁鎮臉色微變:“微臣朱祁鎮恭問聖安!”
朱祁鈺嘴角翹起:“朕安,起來吧。”
朱祁鎮站起來。
諸王卻沒人站起來,因為皇帝沒讓他們起來。
“給漠北王賜座。”
朱祁鈺看向諸王:“沒準備家宴,諸王不會生朕的氣吧?”
“臣等不敢。”
“漠北王,諸王攛掇起來,對抗朕新設的專利局,你怎麼看?”朱祁鈺看向朱祁鎮。
“臣蝸居府中,早已不知政事,不敢置喙。”朱祁鎮站起來回稟。
他不願意說話就跪下。
畢竟他沒有跪下的習慣。
朱祁鈺也沒揪住這點不放,眼神玩味:“朕讓你說,你就說。”
“回陛下。”
朱祁鎮咀嚼道:“微臣不知專利局所謂何物,但知道親親相隱,既然是親戚,能網開一麵便網開一麵吧。”
“好一句親親相隱啊。”
朱祁鈺看向諸王:“倘若朕沒有登基,仍舊是漠北王做皇帝,你們是不是會更幸福呢?”
噗通!
朱祁鎮嚇尿了,直接跪在地上:“微臣沒有覬覦皇位之心,請陛下明鑒!”
諸王也嚇慘了。
但說真的,還是漠北王好,起碼對親戚好。
養心殿內,落針可聞。
“接著說呀。”朱祁鈺打破沉寂。
“微臣不敢置喙,微臣有罪!”朱祁鎮驚慌失措之下,竟給皇帝磕頭。
這一幕,驚呆了諸王。
一直以來,朱祁鎮一直都有皇者風範的,所以諸王暗自揣測,雙帝之爭,不會告一段落。
但高傲的朱祁鎮,卻對著弟弟朱祁鈺磕頭。
是臣服?
還是說明朱祁鎮成熟了呢?
“漠北王,起來。”
朱祁鈺輕笑:“都說了,是話家常,何必這般恐懼呢?”
“不必行大禮,你是哥哥,總給朕磕頭,父皇該生氣了。”
提及先帝,在告訴他什麼呢?
朱祁鎮冷汗涔涔。
又磕了個頭,才爬起來。
爬起來時,雙腿一軟,又倒在地上,幸好馮孝把他扶起來,坐在錦墩上。
“繼續說。”朱祁鈺不打算放過他。
還說啊?
朱祁鎮咬了咬牙:“請陛下重罰諸王!”
“口風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朱祁鈺嗤笑:“你是宗人令,管束諸王是你的責任,既然你想重罰,那就由你來執行吧。”
朱祁鎮目瞪口呆。
皇帝最擅長玩弄人心,你不願意怎樣,皇帝偏讓你那樣,一切隨他心意,變幻莫測。
朱祁鈺則笑眯眯看著他。
你朱祁鎮不是想討好諸王嗎?
那朕就讓你打他們,看你還如何討好?
“陛下打算如何責罰?”朱祁鎮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你是宗人令,如何處置,還用問朕嗎?”朱祁鈺可不背鍋。
朱祁鎮壞著呢。
讓皇帝說,他執行,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諸王則哭了,說來說去,還是要被打。
“請陛下賜鞭!”朱祁鎮站起來,躬身道。
真打啊?
諸王一聽,差點昏厥過去。
“漠北王,正如你所說,親親相隱,用鞭刑過於殘忍,朕也舍不得打親戚呀,就用手打吧!”朱祁鈺笑道。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打他們,手也疼啊。
你損不損啊!
朱祁鎮走到周王麵前,揚手一個耳光打過去。
周王慘叫。
朱祁鎮手疼。
朱祁鈺則在看笑話。
鄭王都招了,在背後興風作浪的就是周王。
這個老貨一肚子壞水。
自己不出頭,攛掇鄭王出頭,然後自己縮起來當好人。
啪!
朱祁鎮又抽了魯王一個耳光,接著是沈王、唐王、蜀王等等。
一人一個耳光。
隻有打到慶王的時候,慶王仰起頭,挑了眼朱祁鎮,冷幽幽的眼神,竟把朱祁鎮嚇了一跳。
啪!
朱祁鈺打在他的臉上。
慶王的傷還沒好呢,這一打,牽動了傷口,身上更痛,但他眸中卻閃爍著恨意。
一人一個耳光,輕飄飄就過去了。
很快,朱祁鎮過來稟報:“陛下,已經責罰過了。”
“嘖嘖,朕看清了,諸王如此不安分,原因出在宗人令身上啊。”
朱祁鈺冷笑:“打得這麼輕,瘙癢癢呢?”
“當朕是三歲孩子,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他語氣一沉,養心殿內氣氛陰冷。
“微臣不敢!”朱祁鎮又跪在地上。
“接著打!”
朱祁鎮不是心疼諸王,而是手疼。
打了一圈,手掌已經紅了。
再打一會,手掌肯定會腫的。
而且,他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究竟要乾什麼呢?
又打一輪。
朱祁鈺沒喊停,朱祁鎮繼續打。
諸王臉蛋子通紅,瑟瑟發抖。
唯獨慶王恨意直接寫在臉上,朱祁鎮都不敢使勁抽他,擔心慶王咬他。
“知錯了嗎?”朱祁鈺問。
“臣等知錯了!”
諸王忍痛磕頭。
“以後宗人府要多用肉刑,多打幾次,也就聽話了。”
朱祁鈺笑眯眯道:“周王,此計是你出的?”
周王臉色一變:“回稟陛下,微臣是見財起意,心中貪婪,求陛下饒恕微臣!”
他很聰明,知道不承認是不行的。
朱祁鈺卻不吱聲。
周王立刻明白了,皇帝是鐵了心收回他的親王爵位了。
就這點小事,就要收回親王爵位?憑什麼啊!
我的周王是太祖皇帝封的!
你有什麼權力收回去!
他也不吱聲。
把難題交給皇帝,看皇帝還能硬收回爵位不成!
等了半天,周王沒有回應。
朱祁鈺幽幽開口:“那些革除宗室的朱家子弟,也要生活的。”
“革除宗室,不是不管他們生計。”
“終究是一家人。”
“朕已經組織他們讀書了,明年就分去各地,人儘其才。”
“想參加科舉的參加科舉,想種田的種田,想經商的經商。”
這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朱祁鈺卻話鋒一轉:“朕在想,先朝一直是嫡長子繼承製。”
“若國朝也實行嫡長子繼承製,庶子不得承襲家業,諸王怎麼看?”
嫡長子繼承?
沒有嫡子呢?
庶子不能承襲,家業給誰呢?
周王瞪大了眼睛,您就是故意針對我是不是?明牌得了,您針對的就是我!
再說了,您是嫡子嗎?
您不但是庶子,還是個私生子!
有什麼資格說我們?
跪著的諸王臉色急變,這是涉及命脈的大事。
倒是有一個人很開心,朱祁鎮啊,他才是根正苗紅的嫡長子,若實行的話,皇位不就回來了?
你個庶子,還不快把朕的皇位還回來?
朱祁鎮嘴角翹起。
“陛下,萬萬不可啊!”
周王隻能為了自己利益發聲:“若無嫡子,無人承襲王爵,國將不國。”
“宗室將不再是宗室。”
“如何為陛下支撐天下啊!”
周王急了。
“無妨,沒有嫡子可以努努力呀。”朱祁鈺笑道。
這條政策根本就沒法實行的。
他就不是嫡子,若非要嫡長子繼承製,那他就得位不正,必須得把皇位還給朱祁鎮。
這是法統的大事,能隨便開玩笑嗎?
他就是嚇唬周王。
蜀王也跟著遭殃啊,他是庶子承襲家業的,雖然有嫡子,一旦執行這條政策,他的法統就不在了。
和皇帝一樣。
“陛下,此舉怕是會引起天下沸騰啊!”蜀王不敢說透。
“怎麼個沸騰啊?”朱祁鈺裝作不知道。
誰敢說他是庶子?
若是沒有朱祁鎮在,有人敢說。
現在朱祁鎮聽著呢!
說了,就是找死。
說明他是朱祁鎮一黨。
皇帝在釣魚,傻子上鉤。
“陛下,上行下效,宮中如何,民間便如何。”
“陛下乃天下人榜樣。”
“倘若廢除庶子繼承家業製,那麼民間很多家族都會亂起來……”
蜀王支支吾吾,說話含糊其辭。
因為不敢說透啊。
又沒學問,不會借古諷今。
朱祁鈺卻聽明白了:“蜀王,你在影射朕是庶子嗎?”
“若實行嫡長子繼承製,那麼朕的皇位,就該還給漠北王嗎?”
“是不是這個意思?”
啊?
這也能中槍?
蜀王趕緊磕頭:“老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朕是庶子,天下人都知道!”
朱祁鈺目光幽幽:“但朕的皇位,是怎麼來的?”
“漠北王,諸王不清楚,你不清楚嗎?”
本來想著撈好處的朱祁鎮,嚇了一跳,趕緊躬身道:“是微臣無能,兵敗被俘,丟了皇位,實屬活該。”
朱祁鎮成長了。
懂得自汙了。
不像原來那個傻愣子,總認為天下就該是他的。
現在長腦子了,難怪把許感耍的團團轉。
“朕承嗣皇位,是迫不得已啊。”
“朕想承嗣皇位嗎?”
“不想!”
“當個逍遙的郕王,何其快活?”
“奈何天降大任於朕啊,非要讓朕當這個皇帝。”
“朕推不掉啊。”
朱·凡爾賽·祁鈺。
朱祁鎮想哭,我想要,你還我行嗎?
後悔承嗣帝位朱祁鈺。
“歸根結底,庶子就不該承嗣家業,一旦讓庶子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家族就會大亂的。”
朱祁鈺夠壞的。
庶子承嗣王位的不少,家中沒有嫡子的也有。
反正這是地圖炮,傷害很大。
如果皇帝非要實行。
隻能把不生孩子的嫡妻掐死,然後把生下庶長子的母親扶正,這樣就是嫡子了。
“老臣知罪!”蜀王冤枉啊,莫名其妙出來擋槍,把自己搭進去了。
其實,靜下心來想一想,就知道,皇帝絕對不會拿法統開玩笑的。
就是釣魚。
“蜀王,你也是庶子吧?”
蜀王趴伏在地:“老臣是庶子繼位。”
“可有後悔?”
傻子才後悔呢。
這是親王啊,不在京師的時候,多麼快活呀。
可皇帝說了自己承嗣大統是被逼的,很後悔呀。
如果他說不後悔,那就是跟皇帝對著乾。
可說後悔吧,皇帝一定會把他貶為郡王,去當郡王吧,幫你彌補了後悔。
真他娘的進退兩難。
“老、老臣……”
蜀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向諸王求救。
但沒人幫他。
“老臣後悔!”蜀王磕頭。
朱祁鈺歎了口氣:“原來你也和朕一樣,都後悔了。”
“朕記得原來你是保寧王,不如……”
“陛下!”
一直目光陰鷙的慶王,忽然打斷了皇帝的話,聲音淒厲:“若陛下因一句後悔,就貶斥一位親王,必當人心不附!”
這話說得極重。
慶王從入殿就不一樣。
朱祁鎮打他的時候,臉色陰鷙,把朱祁鎮嚇了一跳。
此刻忽然冒頭。
看似是在救蜀王,實際上是在觸怒皇帝。
“慶王有何不同見解?”朱祁鈺麵色微沉。
“回陛下,微臣隻知道,諸王造反才會被貶謫,從未聽過,因為一句所謂的後悔,就貶謫一位親王的,這於理不合!”
慶王擲地有聲。
他心裡帶著氣呢。
他母親被毒害,王妃被處死,他清名都被毀了。
還有什麼可怕的?
大不了就不要了親王位!難道皇帝還能處死他不成?
“慶王言語裡帶著火呀。”
朱祁鈺目露凶光:“可是當初處死王妃,心有怨氣啊?”
“周王!”
“說說,你是怎麼處死慶王妃的?”
慶王剛要回答。
但皇帝卻是要揭開他的傷疤。
不按套路出牌。
周王苦笑一聲,把處死王妃的經過複述一遍。
“慶王可親眼看到?”朱祁鈺問。
“當時慶王尚在病榻,微臣不敢驚動。”周王還得給慶王留點臉,含糊其辭。
“毒害婆母,此等大罪,若按律你慶王也得處死!”
朱祁鈺寒聲道:“朕對你網開一麵,怎麼還要怨懟朕呢?”
慶王的傷疤被揭開。
他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攛掇王妃毒死婆母,然後又處死王妃,往他慶王頭上潑臟水,都是皇帝預謀好的。
可現在,皇帝卻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譴責他!
而史書,又掌握在皇帝手裡。
他的冤屈,這輩子也洗不清了。
“連母親都保護不了,你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朱祁鈺殺人誅心。
提及母親,湯太王妃。
滿腔報仇心思的慶王,忽然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朕看你和那毒婦生活多年。”
“已經被惡毒沾染了。”
“來這養心殿,質疑君父,什麼貶謫諸王,於理不合?”
“朕說要貶謫諸王了嗎?”
“啊?”
“哼,朕看你苟活於世,才於理不合呢!”
朱祁鈺麵露凶厲:“傳旨,慶王攛掇其妻,戕害親母,滅絕人倫,枉為人子!”
“但朕念其親情,責令其閉門思過,不許出府。”
“那毒婦所生之子女,錘殺!”
慶王瞪圓了眼睛!
他就說了幾句怨懟的話,就遭到了如此無情的對待。
他不怕被圈禁。
但皇帝要將一個屎盆子,扣在他的腦袋上,不許他摘下去,這才是最狠毒的。
後世史書會如何述說?會為他訴說冤屈嗎?
“哈哈哈哈!”
慶王失心瘋似的大笑,慢慢爬起來,手指皇帝:“皇帝竟是這般顛倒黑白,把白的說成黑的,把好的說成壞的,如此無道昏……”
嘭!
有太監用木杖使勁錘他的腦袋。
慶王應聲栽倒在地,鮮血從後腦流出。
他眼前發黑,視線重影,隱隱聽到皇帝的聲音:“慶王狂悖,狂嘯養心殿,辱罵君父,不當人子,撤其封號,收回朱姓,貶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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