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迅速地縮了回去。
“——來啊!”魯斯朝它怒吼。“我會吞噬你,我會把你和那孩子一樣殺得連渣都剩不下來!”
他暴怒地朝它呼喊、嚎叫,其行為幾乎等同於瘋癲。
芬裡斯凜冬時分的雪帶來的報應正在顯現,魯斯的話沒有作假,就連他自己亦無法逃脫這代價。
國王失魂落魄地後退兩步,捂住臉頰,肩膀顫抖。或許曾有那麼一刻,他試圖繼續哭泣,然而當他放下手來的時候,這張臉上已經隻剩下一種情緒。
“殺了它。”
某個時間線中人類最後的國王如是說道,聲硬如鐵。
“我們必須想個辦法殺了它,黎曼·魯斯。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得把它殺得連渣都不剩。你講的那個大肚漢的故事這裡就是大肚漢肚子裡的地方,對不對?大肚漢的肚子已經快破了,而我們絕對不能讓它出去。它肚子裡沒有消化器官或者胃酸,那就由我們來做。”
他提起自己的那把短劍,用力握緊,扯開鬥篷把它扔在地上,抬起手,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臉頰側麵刻下了一個血淋淋的驅邪神符。
小巧的棱形,從中蔓延出一道血線,將其一分為二,猶如一隻冷冽的眼睛線條平直而銳利,無聲地傾訴著握劍之人刻下它們時超乎尋常的平靜。
極暗之火自混沌之潮中滾滾而來,將國王徹底點燃。盔甲熔爛,徽章崩裂,皮膚、血肉和骨頭儘數成為焦炭。
獻祭開始了。
“我來開路。”萊昂·艾爾莊森如是說道。“把它宰乾淨。”
魯斯咧開滿口牙齒,露出一個悲傷卻讚許的微笑。
古老的芬裡斯語言從他喉中綻放,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謠,低沉,悠長,曲調輕柔,和此前彆無兩樣。然而這一次,他不隻是哼唱曲調,他還加入了文字。
國王已經聽不清了,但獵人還聽得見。他明明不懂芬裡斯上的任何一種方言,卻能完全明白魯斯到底在唱什麼。
“來吧、來吧、來吧——以血為代價,以刃為契約,我們呼喚!我們呼喚凜冬的黑雪,我們呼喚憤怒的雷霆,我們呼喚你,怒焰的主人,複仇的利刃。待你來時,天平的兩端自會有人擺上心臟和刀刃供你評判!”
魯斯的額頭青筋暴起,雙手顫抖不已,仿佛每吐出一個字都是對他極大的折磨。國王沉默地走過他,腳下所踩過的每一步都正在讓四周黑暗分崩離析。
原本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他們身上的怪物此刻卻忽然看向了頭頂,外界的光——白色、淡柔,如穿越林間和樹葉,灑在泥土上的清晨陽光.
它看得是如此著迷,以至於甚至沒能聽見魯斯的咆哮,和國王的怒吼。
這不能怪它,它已經期待了這些真實的事物無儘的歲月。來自創造者的許諾絕不會被收回,因此它才能勉強忍到今日,可是,這些光亮——它要如何才能繼續忍下去?
獵人不知道答案,他隻是一言不發地握緊他從國王手中得到的禮儀長劍,緊隨其後地撲了上去。
怒焰奔湧,劍刃與斧頭次次入體,如砍伐冬天的鐵樹那般,與一張張人麵相互碰撞。無儘的黑暗自它體內湧出,勾動舊日傷瘡,讓獵人牙齒緊咬。
他是一塊墓碑,承載著一個世界所有人的死亡,而這怪物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便是掀開墓碑,砸碎棺材,讓死者淒慘的麵容暴露在外。
獵人很快便陷入了一種難以自控的境地,過往似寒風拂麵,而他宛如赤身裸體,無法逃避亦無法抵抗,隻能任由這冷風割他的肉,吹他的骨頭,把他的記憶和心一一凍碎
趁著理智勉強還在,他抬起手,於殺戮的間隙效仿國王的做法,在額頭上刻下了那道驅邪神符。
力道之大,深可見骨。
黎曼·魯斯曾說過的話在痛苦之中滑入他的心底——被嫁接了代價的誓言——而那芬裡斯人真正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帶著哀傷、憐憫和祝福。
“來冬再會了,好獵人。”
萊昂·艾爾莊森閉上眼睛,讓瘋狂接管他的心。然而,也不知是幸運或不幸,他最後的一點清明卻在此刻窺見了他不應看見的真實
沉悶的雷聲一閃而過,獵人咬碎了牙齒,如瘋人般舉起雙手,瘋狂地大喊起來。
若仔細聽,便能聽出,他似乎在呼喊名字——許多個名字。
怒焰自他體內湧出。
魯斯閉上眼睛,後退一步,暫時從無止境的殺戮場中抽身了片刻。兩次獻祭,兩次契約,得益於仇恨的力量,國王與獵人勉強可以暫時占據上風,但這隻是暫時的。
他還得做點什麼。
背屍的巨狼緩緩而來,對他嗚咽,芬裡斯人微微一笑,抬手抹了把臉,鮮血染紅手甲。
“我說過我要把他帶回去的。”他低頭對狼說道。“你總不能要求我違背自己的諾言吧?”
狼盯著他,忽然仰起頭,發出一聲嚎叫。魯斯立即皺眉,心有所感地抬頭凝視,卻看見那透著光的裂縫處竟隱隱閃過一道黑影。
容不得讓他仔細分辨,一柄纏繞著漆黑閃電的猙獰巨劍便從中猛地穿出,而後是兩隻巨大的利爪。它們穿透了裂縫的邊緣,將其捏的嘎吱作響。一張惡魔的臉在其後若隱若現,頭頂螺旋狀的巨大雙角,滿頭白色的鬢毛隨著狂風舞動。
它張嘴,尖牙利齒嚴絲合縫地打開,隨後竟口吐人言。
“吾等應約前來。”惡魔說。“複仇之刃亟待斬落。”
無數個黑影自它撐開的那道裂縫中湧出,降落,冒著火光。
而魯斯沒有笑。
“我都做了什麼?”他喃喃自語。“我又讓誰承受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