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每個人都鼻青臉腫,手折腳斷,想來大概是抓捕他們的人下的手。戰犬們有自控力,怒火中燒的角鬥士們和執法者們可不太一樣。自被抓以後,他們更是在這冰寒徹骨的地方呆了許多天,在恐懼、饑餓與疼痛中瑟瑟發抖。
但是,他們對真正的恐懼實際上還一無所知。
沒關係,賽維塔會一一傳授的。
“其實,我不覺得亞戈能挖出多少有用的東西。”地牢之外的一座石樓之內,卡裡爾如此開口。
“是嗎?你聽上去似乎對他很沒信心”安格朗輕笑起來,眉眼之間很有點促狹的意思。
“我當然不會質疑他的手藝,當年他受訓時,折磨這一環是範克裡夫親自教的。”卡裡爾搖搖頭。“我隻是不覺得那些人能吐露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他們當然不能。”
安格朗說,獨臂微微曲起,放在胸前。
夕陽的餘暉透過石樓那古老的窗戶照在了他的臉上,屠夫之釘微微顫動,但沒有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響,仿佛它們現在已失去了原本的功能,就連此時的顫抖,也隻不過是像心跳或呼吸這樣跟隨生命而來的自然之事。
卡裡爾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幕,腦海中蹦出個問題。
“你原先的頭發是什麼顏色的,安格朗?”他忽然問道。
紅沙之子迷惑到幾乎有些震驚地回過頭來。
“.什麼?”他慢慢地問。
卡裡爾決定誠實以對。
“我隻是在想,假如你不曾受到這東西的毒害,你、你的軍團、還有努凱裡亞會是什麼模樣。”
“好問題。”安格朗說。“我很久以前也想過這件事,但我想不出來答案——對了,是黑色。”
他抬手摸摸那些已經與血肉融為一體的鋼鐵,微微一笑。
“我從前是黑發。”
他說,語氣分不出是懷念還是憎恨,可能二者皆有吧。
“那時候,奴隸主們會在我上場以前派人用血染紅我的頭發,再把它們分開來綁緊,這樣我看上去就更像是某種非人的怪物了。觀眾們喜歡這樣,但是後來這招不管用了,奴隸主也發現,人們其實還是更喜歡看同類相殘。”
說到這裡,他的笑容稍微變淡了一些。
“於是他們開始研究新的.嗯,提高上座率的辦法。最開始是宣傳,比如把我的名字投放到城市各處,那時候我還沒往地底去,我和歐伊諾茅斯他們一起住在角鬥場外圍的一個地方,有鐵做的圍牆和日夜巡邏的士兵。對我來說,逃脫其實很容易,但奴隸主們也知道這一點,於是他們給除我之外的每個人都安上了項圈式的炸彈,然後威脅,隻要我敢走,就馬上炸死他們所有人。”
“總之,他們給我編了個身份,說我是什麼野蠻的神祇流落在外的半獸子嗣——”
他哈哈大笑起來。
“——真是諷刺!”安格朗一麵笑,一麵說。“結果呢?上座率飛增!我也開始和各種東西對戰,而且打扮得更像是個人,有陣子他們甚至還喜歡給我披上貴族式的長袍,好讓我看上去更高貴。這些奴隸主噢.”
他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幾乎像是在歎息。
“你還恨他們嗎?”卡裡爾問。
“有什麼必要?”安格朗看向他的雙眼,如是反問。“假如我又看見類似的事,或是撞見他們的鬼魂,我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但是恨他們?不,不。”
他真正地歎息一聲,抬頭凝視那麵窗戶,從內向外,觀察夕陽在地平線遠端的最後一抹光亮。
“我的仇恨遠沒有這樣渺小。”獨臂之人說。“假如有人開槍打你,你應該恨開槍的人,而非槍本身,不是嗎?”
卡裡爾點點頭,站起身來。
“你很寬容,不像我,睚眥必報。”他半開玩笑地說。“為此我打算去亞空間裡走一趟,把那個躲在後麵的雜種拖出來淹死在他自己的血裡——你覺得如何?反正他還無法反抗,至少目前不行。”
“我覺得這完全沒有必要,你反應過度了。”
“不。”卡裡爾說。“我隻是不能容忍。”
安格朗皺起眉,卡裡爾能看出他在斟酌語句,為此他搶先了一步。
“聽我說,安格朗——我已經有些厭倦陰謀詭計了,偏偏我回來後遇見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是這樣。平常的日子隱藏著偌大的危險,一朝有變就毀滅所有人的安寧,將無數生命吞沒.設計這些東西的怪物卻能毫無顧忌地縮在帷幕後,儘情地算計,而且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殺光歡愉舞者教殘存下來的所有人,毀滅奪魂針,揪出幕後主使.然後呢?終究隻是被動,而且,躲在這些人麵孔後的東西依然不會受傷。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應該恨開槍的人,因此我不能允許這個開槍之人仍然能在每個休息日的晚上,跑到他光亮的、沒有鮮血與灰塵的地板上愉快地蹦跳,慶祝自己的勝利。歸根結底,我不希望毀掉的隻是槍、武器與傀儡。”
他抬起雙手,當著紅砂之主的麵緩緩握緊,後者麵色複雜地抿緊嘴唇。
“但我現在真的能直接衝進他家裡去。”卡裡爾低沉地說。“我可以把他的舞會廳砸成碎片,我能讓他痛不欲生地在廢墟裡尖叫,然後把他從舞會廳拖到門廊那兒吊死在他的廊柱上。我真的能一勞永逸地殺了他。他不像其他四個那樣強,充其量隻是一塊稍大點的塵埃.也許你會說這是恃強淩弱,但這正是第八軍團的風格,我們向來喜愛此事。”
安格朗等待片刻,直到他確定卡裡爾已經說完了,才終於回答這一串滿懷冷意的話。
“我想我已經阻止不了你了。”他說。
“是的。”卡裡爾點點頭。“我打算掀桌子——我一向如此。”
“那麼,請你把康拉德叫出來。”
卡裡爾後退一步,也不見有什麼動作,一抹月光便在逐漸昏暗的天色中緩緩降落。
夜之王頗為好奇地發問:“你怎麼知道我在的?”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卡裡爾,拜托你對著我和你的兒子做一個承諾,好嗎?”
天真正黑下來時,他們離開石樓。
瘦削且慘白的審判官已經不見了,此時此刻,在巴拉斯托城外荒野上陪伴安格朗遊蕩的人更像是個頭戴王冠的鬼魂。
“你太擔心啦。”鬼魂溫和地勸說。
安格朗瞥他一眼:“我們倆到底誰才是他的兒子?”
“你要是想的話,給你當也不是不行”鬼魂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