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次被召喚,再到期間空隙宛如沉睡般的體驗,甚至是他與那些被附體的孩子之間的交談他沒有隱瞞半點,全部用一種和緩而平靜的語氣一點點地講出。然而,待到他結束講述,看向此間唯一的聆聽者時,那人的反應卻讓他感到一陣恥辱。
那人仍然隻是搖了搖頭。
“你什麼都不打算說嗎?”荷魯斯沉聲問道,雙眉緊皺。
“沒有意義。”那人終於再次開口。“你尚未理解自己究竟是什麼,還做著贖罪之夢——”
“——它不會隻是夢境!”荷魯斯高聲打斷他,終於顯出一點怒火。“遲早有一天,世人皆會知曉尤金·坦巴的背叛!”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好似一顆砸入原本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刹那間激起了千層浪花。那人先是一愣,隨後竟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複雜笑容,眼中也不再隻有疲憊,反倒浮上了些許憐憫
“尤金·坦巴,達文的總督,由你親手提拔,是嗎?”他緩緩問道。
“不然呢?”荷魯斯冷笑起來。“我看他是個品格高尚的人才將此重任委派於他,甚至給他留下了一支軍隊,好讓他能夠剿滅達文上不願歸順於帝國的殘黨,可他是如何報答我的?”
他指向自己的左肩:“他用那把汙穢不潔的利刃傷害了我——否則我怎會受傷?艾瑞巴斯又怎麼會有可乘之機?!”
那人收起笑容,點點頭:“那麼,叛亂又是由誰發起的?”
“自然是”荷魯斯怔住了。
不知為何,他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眼下它既然被提了出來,他的思緒便順其自然地快速推進,在快如閃電的思考當中,他像是那陣怔然從未出現過一般,語速極快地接上了話。
“自然是艾瑞巴斯和洛珈·奧瑞利安!他們早已背叛帝皇,達文上的事情不過隻是一個局,就連我也深陷其中.我受了傷,靈魂與肉體被迫分離,他們卻心安理得舉著我的名號大肆行惡!”
他說著,淚水情不自禁地溢滿了眼眶。那不是偽裝出來的,而是真心實意的悲傷,是一個人知道自己所看重的一切都被奪走後的極致苦澀。但是很快,他便抬手抹去了眼淚。
“你以為,自己是當年荷魯斯受傷後,受到亞空間影響而沉睡的靈魂?”那人輕聲詢問另一件事。
“豈能有假?!”荷魯斯勃然大怒,握緊雙拳,但還是保持著冷靜,快速地進行反駁,隻是邏輯多少有些奇怪。
“我已不是當初的我,我知道混沌是何等可怕的敵人,亞空間內又藏著怎樣的危險——父親一直以來就是在與它們作戰!而現在,我已複蘇,就算失去了身體,也可再次上陣,為人類而戰!”
數秒後,一陣空洞的笑聲於此地開始回蕩。
荷魯斯拚命地克製住自己使用暴力的衝動,不斷地深呼吸,但就算是這樣,他的耐心也已經達到了極限。他無法再忍耐下去,索性甩手轉身,開始呼喚伏爾甘,並表達了離去的意願
但是,在高懸的烈日之下,他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隻有那空洞的笑聲不停地回蕩。到了最後,聽上去幾乎像是嘲笑。
“你儘管笑吧。”背對著他,荷魯斯憤怒地說。“我看得出來你是什麼,你與我一樣,同樣也是靈魂或許你就是我從前性格中軟弱的那一部分,才甘願待在這裡做個懦夫,但真正的荷魯斯·盧佩卡爾怎會這樣?我絕不屈服!”
終於,笑聲結束了。那人非常平靜地開口,語氣仿佛判決。
“你可以自由地想象自己的來曆,或是將來要做的事情。但是,讓我把話說明白,你不是荷魯斯·盧佩卡爾,我也不是。那個廣受愛戴的牧狼神已經死了,他死在他的旗艦上,身邊隻有一個子嗣,那是最後一個仍然忠誠於他的人。”
荷魯斯回過身來。
“誰?”他緊緊地凝視著那張與自己相似的麵容,帶著諷刺之意,如是詢問。“我倒想知道你會說出誰的名字。”
“艾希曼德。”
荷魯斯放聲大笑起來,很難說這笑聲裡是嘲諷居多,還是怒火居多。
“不錯,他的確忠誠——但其他人呢?已死的賽揚努斯暫且不提,四王議會中的其他三人也不提,其他人呢?偌大的第十六軍團,難道全都背叛了我?”
那人緩緩頷首。
“塔裡克·托嘉頓與加維爾·洛肯在荷魯斯成為叛徒之後,選擇撿起他們曾經的名字,他們再次成為了影月蒼狼,為帝皇而戰。艾澤凱爾·阿巴頓因他的懦弱而屈服、而盲從,淪為幫凶,進而讓整個軍團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和他一樣,成為了混沌的走狗他在生命的最後試圖清醒過來,但那時,他已經失去了資格,以及最後的機會。”
“唯有艾希曼德,那與荷魯斯麵容最為相近的兒子,始終忠誠於他。艾希曼德不是影月蒼狼,亦不是走狗幫凶,他是純粹的荷魯斯之子。在戰爭結束後,他遵循他父親的意願回到了泰拉,書寫秘辛,記載過去,重組戰團。他讓荷魯斯的血脈沒有斷絕,儘管那新的戰團並不知曉他們的出身是何等恥辱。”
這兩段話仿佛重錘一般,打得荷魯斯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有心反駁,但他的直覺卻告訴自己,這些話並非謊言,而且倒也符合他對四王議會中每個人的印象。
阿巴頓在他倒下後當眾啜泣,毫無形象可言,後來甚至遷怒他人;艾希曼德也同樣如此,但好歹還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托嘉頓與洛肯反倒最有主見.
等一等。他忽然愣住了。我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你!”他抬起頭來,緊盯那人。“是你做的嗎?給我植入這些幻象?!”
“不。”那人否定一句,心中卻暗自歎息了一聲。
他明白,此時此刻,這個自認為是荷魯斯的亞空間實體已不會再聽他的任何話
果不其然,他話音尚未落地,身上仍然泛著金色光輝的實體便朝著他撲了過來,右拳高高舉起,精準地擊中了他的下巴。
這一拳又快又重,打得他連連後退幾步,再站穩腳步時,口中已滿是鮮血。
他抬起頭來,看見一張狂怒的臉。
“我要殺了你。”實體說。
“嗯。”記憶如是回答。“來吧。”
他並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