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年一直跟著宋濂學習四書五經,宋濂內心典型讀書人的想法他也知道。
彆看宋濂在朱元璋麵前好像沒提什麼意見了,但事實上對於蘇璟的職業教育,還有科舉教育體係,依舊是有著不理解的。
宋濂看了一眼太子朱標,點了點頭說道:“的確如此,眼鏡此物若是能普及,那是造化蒼生,功德無儘!”
讀書人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就是眼睛了,讀書寫字都離不開眼睛。
“所以啊,宋師,蘇師的職業教育目的就是想要培養發明眼鏡類似器物的人才,而不是單純為了培養出一些工匠而已。”
朱標朝著宋濂說道:“而想要發明這些東西,僅僅靠著目不識丁的百姓,是很難的,其中蘊含了道理,需要聰慧的頭腦思維去理解,讀書人便是最好的人選。”
聽著朱標的話語,宋濂也漸漸有些懂了。
“這就是仁遠伯所說的科學嗎?”
宋濂朝著朱標問道,終究是頂級文人,腦子肯定是夠用的。
朱標立刻點頭道:“沒錯,這發明眼鏡的過程便是發現科學的過程,而眼鏡為何能讓人看清東西,這便是科學,不僅僅是眼鏡,我們的衣食住行都與科學離不開關係,比如之前提過的動滑輪,還有火銃、肥皂等等,都是科學的應用。”
“大明的讀書人很多,但最聰明的人,都在研究聖賢書,研究金榜題名,這些科學縱然有人去探索,終究是少數中的少數罷了。”
“我以為,大明想要發展壯大,不僅僅是要在管理上做好,這科學的發展也是必不可少的。”
此刻的朱標,簡直就是蘇璟的嘴替。
宋濂默然。
自小到大,他都是讀著聖賢書長大的。
這幾十年的聖賢書熏陶,讓他早就有了自己的思想。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樣的想法,就像是烙印一樣深深的刻在了宋濂的腦子裡。
對於宋濂來說,匠人就是下品,讀書以外的事情都是下品。
然而,此刻朱標的這些話,讓他在心裡產生了些許的懷疑。
“好了,宋大人,再試一次。”
蘇璟再度調整了一下鏡片弧度,遞到了發呆的宋濂麵前。
“哦……好。”
宋濂愣了一下,然後接過又試了一下:“還是模糊不舒服,不過比起剛才好多了。”
“那就代表快了。”
蘇璟笑著拿回鏡片,準備繼續打磨。
此時宋濂問道:“仁遠伯,你也曾是個讀書人,為何會沉迷於這些奇技淫巧之中?”
這是宋濂最想問蘇璟的問題,他也憋了許久了。
若蘇璟是不學無術的庸才,宋濂倒也不會覺得有什麼。
畢竟庸才沉迷於奇技淫巧之中的多了去了。
但蘇璟的才學,顯然是不一般的。
所以宋濂想不明白,明明蘇璟是個讀書人,怎麼後來當了商人,現在又鑽研起這些東西來了。
是的,即便是蘇璟在為他做眼鏡了,他依舊認為這是奇技淫巧。
幾十年的聖賢書,那不是白讀的。
蘇璟聞言看向宋濂,有些想笑。
但想想又覺得沒必要。
這封建思想下,宋濂的腦子裡有這種想法,那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宋大人,那什麼才不是奇技淫巧呢?”
蘇璟反問道。
宋濂回答道:“《書·泰誓下》中有言,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孔穎達疏:‘奇技謂奇異技能,淫巧謂過度工巧。二者大同,但技據人身,巧指器物為異耳。’”
“這些東西,夠用足以,過分鑽研不過是徒耗精力罷了,何必呢?”
這便是宋濂的想法,畢竟聖賢書中所描述的古代生活是美好的。
蘇璟起身來到了宋濂剛寫的字帖旁說道:“以書法而論,辨識即可,為何要鑽研各種形體書法,光是書寫方式便有數種,這難道不算是過分鑽研了?還是說宋大人覺得,書法是高尚的,所以可以如此的鑽研,而手藝是低賤的,所以是浪費時間?”
蘇璟的反問直接讓宋濂語塞。
按照他的解釋,好像鑽研書法確實成了所謂的奇技淫巧之事。
“仁遠伯,你這是詭辯,沒有道理的!”
宋濂無奈,隻能說出這種毫無頭腦的話來反駁了。
詭辯?
蘇璟看著有些著急的宋濂,這回是真笑了。
“宋大人,我也聽過不少比較有名的話,比如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還有什麼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之類的。”
蘇璟笑著朝宋濂說道。
宋濂立刻點頭道:“沒錯啊,這些都是至理名言,仁遠伯既然知道,那就更應該去讀聖賢書,學聖賢至理,至於這些匠藝之道,實在是不應該在上麵浪費時間。”
蘇璟繼續道:“那宋大人想過,為什麼流傳下來的都是這些讀書好的話,而沒有萬般皆下品惟有木匠好?萬般皆下品惟有鐵匠好?”
宋濂一臉詫異,說道:“仁遠伯,伱此言何意?自然是讀書好才有這般名言警句流傳下來,這有什麼奇怪的呢?匠藝之道,本身就是下品,自然不會有人推崇了。”
“不不不,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說這些話都是讀書人。”
蘇璟淡淡道:“讀書人自然是要誇讚自己的,不然怎麼確保自己的地位呢?就好像我做出了這眼鏡,能夠讓無數讀書人看清東西,但在你們這裡,這做眼鏡的活依舊是低賤的事情。”
“讀書人掌握話語權,所以讀書人會努力的往自己的身上貼金,讓自己的地位更高大,這才是原因!”
屁股決定了腦袋。
曆儘了個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間才讓讀書人的地位慢慢的鞏固到了如今的程度,怎麼會有人想要去輕言破壞呢?
蘇璟的話語,直接讓宋濂呆立當場。
說這些的都是讀書人,所以這些好話都是在誇讀書好。
讀書人掌握了話語權。
……
此刻的朱標的腦袋,也沉浸在蘇璟的話語之中。
蘇璟繼續道:“我從未覺得讀書不好,但讀書好,並不是貶低其他職業或是匠藝的理由,就好像我可以讀書,也可以做眼鏡,甚至做商人。”
“我也可以去做火銃,去研究土豆紅薯,去做木匠……這些事情,為什麼就不是讀書人能做的呢?”
“我做的眼鏡可以讓讀書人看的更清楚,我研究的土豆紅薯可以喂飽讀書人的肚子,我改進的火銃可以保護讀書人,我為讀書人做了這麼多,我還讀書,卻算不上讀書人了嗎?”
蘇璟這一連串的話,直接讓宋濂的腦子嗡嗡的。
這與他接受到的思想不同,甚至是背道而馳。
那幾十年的傳統思想的灌輸,已經成了宋濂腦子裡的一道枷鎖,輕易無法解開。
沉默許久後,宋濂搖頭道:“仁遠伯,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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