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瑩這人就沒有做過一件好事,反倒是各處煽風點火、勾結構陷,壞事做了個齊全——就他弄個假船隊騙謝長維借高利貸,最後害死那冒名的倒黴船主的事,衣飛石就特彆看不起他。坑自家王室兄弟,推親兒子當出頭的櫞子,就為了騙個娼妓玩兒,這種貨色也配姓謝?
“聖上聖明。咱們皇帝陛下啊,聖明啊……”
謝瑩伸了半天手,也不見衣飛石前來握住,隻好自己又放了回去,顫巍巍地拍馬屁。
提起皇帝,謝洛也不敢坐了,找地兒站住,賠笑道“相王叔,您剛這是怎麼了?大夫來看了麼?要不侄兒給你請個太醫來瞧瞧?”
他說的是客套話,根本也沒想過相王回答,繼續問道“您前天差人來給侄兒送信,說世子不孝把您軟禁在府上,今天|朝會侄兒代您上奏禦前,皇父欽命侄兒來探望您——您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若有什麼委屈之處,隻管告訴侄兒,侄兒明日就進宮,代您上奏陛下。”
謝瑩聞言居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怔怔地想了一陣兒,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衣飛石即刻上前,仍是慢了一步,謝瑩氣血湧動,體內殘留的毒血上湧發作,口中發出怪異的咯咯聲,渾身抽搐痙攣,縮在床上不住翻卷。
這模樣像極了謝嫻毒發的醜態,謝洛倒退一步,從承足上滑落下來,趔趄著往後撤。
“來人!大夫呢?”衣飛石上前飛速控住謝瑩幾處穴道,將他扶著側臥,不讓抽搐中的謝瑩咬斷舌頭,也儘量讓他口中吐出的腥臭泡沫嗆死自己。
大夫不及進來,謝瑩就開始吐血,大量吐血,吐得滿床滿鋪都是粘稠腥臭的汙血。
衣飛石急了“快把大夫找——”
謝瑩死死攥住他的手,似乎儘力想說什麼,身體卻劇烈地抽搐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兩個蒙頭蒙腦的大夫提著藥箱衝進來時,謝瑩恰好咽下最後一口氣。
他不甘地瞪著衣飛石。一隻手扭曲地攥住衣飛石的胳膊。似乎有一個很重要的名字想要告訴衣飛石。可是,他沒機會說出來。他痛苦地死在了剛剛恍然大悟的痛恨不甘之中。
人死如燈滅。人死之後,恩不帶來,仇不帶去。
衣飛石不至於跟一個死人記著舊恨,輕輕將謝瑩緊攥自己的手放開,稍微替謝瑩整理了一下遺容,吩咐道“封府。”
就不為了謝瑩臨死前的焦急與不甘,衣飛石為了自己也得徹查謝瑩的死因。
——他和謝洛剛上門,謝瑩就死了。查不清楚這事兒誰乾的,黑鍋就得皇帝背著。
辛吹早已帶著人在相王府候命,相王府在衣飛石踏入之時,就已經處於一個不封而封的狀態,任何出入都被羽林衛看在眼裡。此時羽林衛直接就把王府幾個門都封了起來。
跟著衣飛石進入的十多個侍衛,這會兒則熟練地封了養心居,五人封鎖出入口,清點奴婢花名冊,三人檢查藥罐、灶房、屋內外熏籠。衣飛石則一邊在屋內檢查,一邊聽廊下侍衛審問養心居仆從。
謝洛跑到屋外凍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襄國公,總不會是謝浩殺了他父王吧?”
“王爺以為呢?”衣飛石拿起桌上一盞殘茶,輕輕嗅了嗅。
“那日來小王府上的小廝,不是相王叔的人。”謝洛肯定的說。
謝洛才說了小廝送信要求代奏之事,謝瑩就氣得毒發攻心,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件事必然不是謝瑩所托付。
衣飛石點點頭,說“兩個時辰之前,相王世子的侍衛還重重圍著養心居,相王的人手輕易出不去。若出得去,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有本事悄無聲息地送信找隔房侄兒彈劾兒子,沒本事保證自己的飲食安全?根本說不通。
“那是誰要陷害相王府?”謝洛覺得這人太毒了,冒充相王找他代為彈劾相王世子,還栽贓蓄養死士行刺陛下這麼嚴重的罪名,根本就是要害死相王府滿門。
最可恨的是,怎麼就找上他了?謝洛根本躲不掉。
事情涉及到皇帝遇刺之事,有人把消息戳到純王府,謝洛就不能不上報。否則,一旦被查實了,事發了,被皇帝知道謝洛知情不報,他照樣要吃掛落。
衣飛石笑了笑。
“……不是陷害?”謝洛看著他的臉色猜測。
“今夜怕是睡不成了。王爺若是累了,找個地兒眯一會兒,”衣飛石叮囑他,“此後不要再碰相王府任何入口的飲食。若是要吃茶飯,吩咐他——葉鶴,你在王爺跟前聽差。”
一個秀氣挺拔的羽林衛應聲而出,緊守在謝洛身邊。
謝洛自知幫不上忙,也不拿王爺的架子,說道“那我跟葉侍衛一起給您預備茶湯。”
如此寒冷的冬夜,不能窩在溫暖的被窩裡,反而要強撐著四處辦差,肚裡沒點熱湯熱飯當然不行。謝洛堂堂一個王爺,居然就真的跟著葉鶴去弄吃的去了。
衣飛石沒空多搭理他,很快就審出了結果。
謝瑩發現自己中毒時,就把養心居清理了一遍,用自己多年前養著的心腹趁勢殺光了謝浩的侍衛,相王府可謂是父子相鬥兩敗俱傷。毒就下在謝瑩的藥甕中。謝瑩毒發時,兩個大夫久久不至,正是在分揀藥渣辨認毒性——看一眼就知道病人中了什麼毒,立刻就能開方子驅毒的神醫,基本上不存在。
替謝瑩揀藥、煎藥的幾個奴婢已經被押下去,個個被拷問得遍體鱗傷,都說不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衣飛石原本已有七分篤定是謝浩做戲,謝瑩一死,他又覺得不對了。
謝浩沒必要殺謝瑩滅口。
謝瑩是否承認寫了血書給謝洛、托謝洛上奏彈劾謝浩,根本不重要。
謝浩的目的,應該隻是營造一種他是被父王陷害、替父王背鍋的形象。
這確實是一種很聰明也很了解皇帝的做法。皇帝一向偏寵謝浩厭惡謝瑩,對謝浩的好感也是一貫的沒由來。若真是謝瑩蓄養死士行刺皇帝,眼看事敗又嫁禍給謝浩,皇帝八成會剮了謝瑩,赦免相王府其餘人等,尤其不會怪罪一向偏愛的謝浩。
此時謝瑩蹦達起來否認自己彈劾謝浩,瘋狂攻擊謝浩行刺謀反,不惜和謝浩掐個你死我活,謝浩再隱忍認罪閉口不言,這才更像是被父王陷害的純良孝子形象。
這時候殺了謝瑩,對謝浩的計劃反而是一種破壞。
“府上幾位王子何在?”衣飛石問道。
謝瑩的心腹老仆福忠顧不得傷心,老老實實回話“咱們府上原有三位王子,除濟王子在莊上養病之外,汻王子、洍王子都在府上。平日裡並不能與王爺相見,一年到頭隻得冬至、正旦兩日,與王爺拜壽時,才能來養心居。”
衣飛石指了兩隊羽林衛,說道“去問一問。”
“濟王子是當年和義王府長維王子看上同一支船隊的那位?”見福忠點頭,衣飛石再次確認道,“我聽說,相王爺從前最喜歡這位王子。——世子也不能比。”
任何時候偏寵庶子甚於嫡子,都是極其不體麵的事,福忠想含糊過去,又不敢當著衣飛石的麵撒謊,尷尬地點了點頭。
“濟王子在哪兒養病?”衣飛石命令道,“帶人去請濟王子回府。”
立刻就有羽林衛從福忠口中要了地址,帶著衣飛石的令牌,飛馬出京。
“公爺,黎王府侍衛長張豈楨求見!”
衣飛石很意外。
張豈楨來乾什麼?這件事難道和黎王府有什麼關係?
“請他門外稍候。”
謝瑩死因未查明之前,衣飛石沒有讓任何人踏入相王府的打算。
出乎衣飛石意料的是,張豈楨不是來傳話的。他身後站了三十多個黎王府侍衛,押著七八個傷痕累累的武士,敘禮後單刀直入“國公爺,咱們王爺乘車出遊,偶然遇見了幾個匪徒追殺相王府幾位公子,順手搭救下來。”
“這會兒幾位公子都在府上休養,王爺差屬下先把這幾個匪徒提來給您。”
“還有此人。”
張豈楨似笑非笑地把一個錦衣男子推搡出來,這人和謝瑩長得非常肖似,長眉狹眼,額頭略突。
在門上的幾個奴仆紛紛驚訝“濟王子!”
“順藤摸瓜抓了個幕後主使,得虧卑職馬快,趕在他上船時截了下來。否則,一夜順風三百裡,再想拿人,就是大海撈針了。”
衣飛石看著這個與謝瑩長得極其肖似的“幕後主使”,又看看張豈楨帶來的人馬,點點頭“多謝。改日去黎王殿下府上拜謝。”
張豈楨乾脆利索地把人移交給衣飛石,一行人提著燈籠打馬而去。
衣飛石覺得,不必回家看了。
如今住在長公主府的那個,必然是他的三弟衣飛琥,而不是小弟衣飛珀。
衣長寧今天才告訴衣飛石他覺得衣飛珀不大對勁,衣飛琥就乾脆利索地送了一個功勞給黎王府。既是向謝團兒表明自己的能力,同樣也是向衣飛石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心誌。
我回來了。
我回來是為了替團兒謀事。
我有能力做這件事,不會壞事。
——二哥,求你讓我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