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影乾元冠,燒焦。
……
“出鬼了!”
隨著護身法器一件一件燒焦,常燕飛臉色一點點灰敗。
千鈞一發之際,他用最後一件九子蓮心把黑貓護著扔了出去,雙手燃起十八張神盾符,把自己七竅十一柱牢牢護住。這已經不是保命的法子了,而是保魂。
——希望被劈死之後,魂魄還能留個渣渣,不至於魂飛魄散。
粗亮可怕的閃電幾乎把整個長街映出慘白色。
一切發生得太快。
米粉和蟲草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常燕飛身上的神盾符在雷光中,一一燃燒成灰燼。
被修界眾人仰望了二十年的常家天才,燕飛驚天,剛剛入世就要隕落了嗎?
黑貓發出淒厲的嚎叫聲,雲層中隆隆湧動。
那一道可怖的閃電,最終,落在了一柄輕飄飄的桃木劍上。
常燕飛渾身被炸得稀爛焦黑,被可怖的雷炁壓得單膝跪下。
謝茂一手持劍,接住了按落他頭頂的那一道巨雷。
風雷在桃木劍上瘋狂翻卷,吹得謝茂那件不怎麼輕盈的短風衣也獵獵作響。
此時此刻,現代修真界號稱“二代第一人”的常燕飛,與那一道能夠轟滅他的雷光,僅有一把薄薄的桃木劍間隔著。
雷,是謝茂放出來的。
他又親手接住了。
被壓在桃木劍與巨雷之下的常燕飛,沒法兒去考慮“你這麼搞我是不是想立威”。
巨雷在上,常燕飛不想死。
“服輸!”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打不過人家,要麼認輸,要麼認命。
無數人曾在常燕飛的靈符下認輸稱臣,技不如人時,常燕飛認輸也毫不含糊。這是修界規矩。
謝茂也沒有打算殺了他。
那邊米粉和蟲草都關切地看著常燕飛,尤其是死在常燕飛手裡的蟲草,絲毫不介意常燕飛殺死她的事實,真真正正對他充滿了感激和關心。這有什麼辦法?新古時代的局限性。
謝茂知道如何取回陷入閻羅幻陣的生魂,這個時代的修者不知道。
常燕飛認為殺了蟲草是唯一拯救她的辦法。
可是,隻要他稍微等待半小時,等謝茂趕到集合點,蟲草就不必死了。
謝茂抽回桃木劍,巨大的雷光瞬間砸落,常燕飛瞳孔劇烈收縮,以為必死無疑時,巨雷砸在了他的身上。觸身時,倏地化作一道手臂粗細的小雷。
“咳——”常燕飛咳出一口逆衝而上的黑血,渾身酥軟脫力,趴在地上。
蟲草連忙上來,蹲在常燕飛身前“老大,燕飛師兄不會害人。”
常燕飛立刻退了一步。他不能和蟲草的鬼魂產生聯係,否則,蟲草就不能去投胎了。
“你不要留在這裡了,先回家找長輩拿到福祿牌,去地府排隊投胎。”常燕飛說。
隱世家族的子弟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們有專門的福祿牌子,遞給地府鬼差之後,就能換取來生的壽數福祿,不過,求福祿壽的非常少,通常都是要求投生回本家,下一世繼續修行,以期超脫五行。
蟲草哦了一聲,還是回頭看謝茂。
很顯然,剛剛進入特事辦的常燕飛,在她心目中的威望仍是不及已經退役的前老大。
“你還記得些什麼?”謝茂問。
蟲草努力回想了一下,說“我都記得。隻是不記得怎麼死了。”
全都記得又沒有特意提及,可見她認為沒什麼可疑之處。
謝茂瞥向常燕飛。
“……她在幻陣裡,我就貼了一張安息符。”常燕飛解釋。
“沒什麼事了,你回家去吧。”謝茂在她身上畫了一個“隱”字,金燦燦的紫光一閃而逝。
米粉死前是普通人,蟲草也不以符術見長,都看不出他隨手畫符的奧妙。唯有以符術立家的常燕飛暗暗心驚。黃紙、朱砂,都是行符的媒介,上祈於天,下敕於地。就像古代臣子給皇帝上奏折,皇帝給百姓子民下聖旨,草紙寫奏折要被砍頭,破布頒聖旨也是快亡國滅朝了……這玩意兒它真的很重要。
空手寫符代表著什麼呢?要麼這符借的是自家親祖師的力量,要麼這就是修者本人的力量。
隻有這兩種情形,才能解釋這種“完全不客氣”的符相。
謝茂叮囑蟲草“我給你附了一個隱字訣,三日之內,隻要你有心躲避,諸神眾鬼不能近身。可保你平安回家。路上不要耽擱,不要多事——你是修家,應該知道鬼魂一旦與生人產生因果,就不能再投胎了?”
“我知道。”蟲草抱拳作揖,施了個修家禮,“老大,我回家去準備投胎了。”
她看著謝茂的臉,戀戀不舍地說“我們池家弟子都十六歲下山,十六年後,你還在不在特事辦呀?可惜,到時候我也不記得你了。”
謝茂聞言憋了個滿頭包。最近桃花有點太旺盛了?
蟲草很快就離開了,耽擱得越久,越容易與人界發生聯係,不小心就會失去投胎資格。
確認蟲草走遠之後,謝茂才轉過身,炸常燕飛一個驚雷——
“你原本不必殺她。”
常燕飛正在搓自己臉上的焦灰,作為(自認為)風靡萬千少女的修二代,他很注意形象。
這句話讓常燕飛手指頓了頓,抬眼望著謝茂。
謝茂沒說我可以救她生魂這種看上去很裝逼的話,直接甩大學課本裡的標準答案“攝鬼魂以陰,攝生魂以陽。抱陰負陽,衝氣為和。”
常燕飛嘴唇急速蠕動,立刻趴在地上,以手指劃出天星羅盤,迅速推衍。
十分鐘後。
常燕飛呆呆地看著寫了滿地的符字“……我原本不必殺她。”
連念兩次之後,他狠狠一砸地麵,指骨霎時間血肉模糊。
閻羅幻陣有救魂之法。攝生魂以陽。以前為什麼沒人想到?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不,如果我沒有動手兵解池春草,等謝家的小子來集合點,池師妹就不必死了!
常燕飛滿眼愧悔自責,更有一絲失魂落魄。
——他原本自信中隱帶著那一股目下無塵的高傲,此時都已消失殆儘。
謝茂走到他麵前,伸出手。
常燕飛抬頭。
良久。
他們都很清楚,這是締結彼此主從關係的關鍵時候。
謝茂先前用雷術正麵打敗了他,他承認“服輸”,這是以武論高低。
今天他打不過謝茂,對謝茂俯首稱臣,可是,一旦有一天他能打敗謝茂了,照樣會逼著謝茂對他說“服輸”二字。武無第二。誰都有當老大的野心和資格。
一次武鬥失敗不算什麼。
在修界,除了他的姑姑常宿貞,有著“自修行以來同輩之中未嘗一敗”的名聲之外,上前數二百年,三百年,有記載以來,都沒有常勝不敗的例子。總有狀態不好的時候,總有彆家天才橫空出世的時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謝茂真正厲害的,是後邊這一著。
他沒有在蟲草的鬼魂跟前,拆穿她“枉死”的事實。
蟲草離開之後,謝茂直接把破解閻羅幻陣的訣竅告訴了常燕飛,絲毫沒有藏私。
蟲草的“無辜”兵解,閻羅幻陣的完美解法,轟隆隆地殺入了常燕飛驕傲的生命之中,這比他先前挨上的那一道巨雷更讓他震撼、更有殺傷力。
但凡他還有一絲羞恥心,但凡他還有一絲道德感,他都會對謝茂低頭認輸。
這不僅僅是因為技弱一籌,還壓著蟲草一條命。
——你跟著我,以後不會讓你再犯今天這樣的錯誤。
——好。
常燕飛握住謝茂伸來的那隻手。
從今以後,你是老大。
※
噗一聲。
廣告牌上的燈斷了電,瞬間漆黑一片。
長街恢複了生機與光影,被謝茂一劍斬落的幽暗消失無蹤,風氣重新開始流動。
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米粉發現自己還坐在車上,身邊的蟲草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謝茂與常燕飛前後走來。謝茂渾身毫發不損不奇怪,奇怪的是,原本被劈得破破爛爛的常燕飛也還是穿著他卡通棉服,頭戴毛茸茸的小熊帽,手裡還抱著一隻翻白眼的黑貓。
“老、老大……”剛剛發生什麼事了?沒太多靈異知識的米粉滿頭霧水。
他飄出車門,去看剛才常燕飛吐出的黑血,推衍法術時寫了滿地的符文。
然而,地上一片潔淨。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如果常燕飛不是老老實實跟小馬仔似的守在老大身邊,我肯定以為是做了一個夢。
想起常燕飛拿出手機自稱聯絡員的場景,米粉不屑地想,你想當特事辦一哥,那還差得遠呢。
老大就是老大,由始至終,特事辦的老大都隻有一個。
……就衝著那一串正常人都想不出的郵箱密碼,米粉覺得,眼前這個老大,應該就是從前的老大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