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衣飛石把菜都端上桌子,有點莫名其妙。
“吃吧,吃飯。”宿貞擺好筷子。
衣飛石一開始就把菜分成兩盤,餐桌上送了一份兒之後,再往客廳送了一份兒。
他先請宿貞入座,添飯裝湯,分了肉,布好菜。宿貞讓他入席,他微微躬身,拿著剛蒸好的毛巾去了客廳。謝茂正等著他。
“先生。”衣飛石看著已經放了一會兒的飯菜,略心虛,“湯還熱麼?我嘗嘗。”
平時都會很溫柔摟著他給他盛飯的謝茂,今天拿著筷子就等著服侍。衣飛石自知理虧,湯飯盛好之後,才想討好一句,謝茂已搖頭阻止他坐下“去那邊吧。”
宿貞沒請謝茂同坐,衣飛石就不能安排二人同席。如果是在謝朝,衣飛石這麼安排也不算錯,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先服侍宿貞入席,再來陪謝茂吃飯,已經是到了新世界之後的“妥協”。
說到底,在衣飛石的心目中,謝茂永遠都不是單純的“愛人”,還有一層君臣的關係在。
可這在現代人看來就太違和了。陪男朋友吃飯,把親媽扔在一邊?有悖倫常。
衣飛石才要坐下,聞言隻能站住。
多年朝夕相處,他知道謝茂不是矯情鬨脾氣。外人不知道他們的君臣身份,他和謝茂彼此清楚。這時候由謝茂吩咐他回去陪宿貞,既符合新時代的倫理,又不違背他從謝朝帶來的綱常。
可他並不想回去陪著宿貞。
他已經陪著宿貞說了一上午話,把謝茂晾在一邊整整一上午了。
在謝朝他沒有遇到這種難處。衣尚予再不滿意他和皇帝的關係,也不能僭越到皇帝之前,謝茂所在的場合,連衣尚予都要放下一切,首先滿足謝茂的需要。
這種優先級被衣飛石執行了幾十年,很難改得過來。
這一瞬間,衣飛石明確地意識到,如果宿貞再這麼排斥謝茂——
謝茂或許不會在意,他很快就要失去耐心了。
新世界裡,沒有人能讓他在謝茂之間做選擇。他原本就是為了謝茂才會來到這個世界。
“先生不許我坐了。”衣飛石放下自己要盛飯的碗,拿著餐刀走到烤好的羊肉邊,熟練地切下二指寬的肉條,灑上一點兒精鹽,送到謝茂席前。
這是打定主意要留下,不許他坐下吃飯,他就在旁站立服侍。
謝茂哭笑不得,把身邊椅子拉開“不會好好說話?彆人還以為我欺負你。”
——這不,那邊看著的宿女士,眼刀子都快把謝茂戳成篩子了。
整整一天。
宿貞在等待“危險”降臨時,被迫看著兒子和謝茂秀恩愛。
謝茂和衣飛石都自認為很克製,沒有牽手搭背,沒有眉來眼去。然而,情人之間的曖昧氣息,他們還有將近四十年朝夕相處的默契。一整天都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還沒什麼彆的事可做,這能藏得住嗎?
宿貞眼睛都快被閃瞎了,動輒運氣心想,等我兒子玩兒膩味了,我肯定把你¥……
一直到下午。
夕陽漸儘。
“她在撒謊。”宿貞說。
丁儀描述中的“危險”,始終沒有來臨。
“要不今天就先這樣兒?”謝茂倒沒什麼,衣飛石坐在沙發上不住點頭打瞌睡。他這個胖乎乎的身體,確實熬不起夜。昨晚就沒睡覺,今天又是一整天。
宿貞見著兒子打瞌睡的模樣也心疼,正要安排衣飛石上樓睡覺,她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沒有被宿貞存在通訊錄裡的手機號碼。
可她明顯認識這個號碼。
在看見手機屏幕上閃爍的來電號碼時,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沉靜冰冷。
謝茂和衣飛石都看著她。
一連幾個呼吸結束之後,宿貞才緩緩滑開手機屏幕,接通了電話。
她沒有說話,靜靜聆聽。
貞姐,我是宿禮。你在門口弄了個什麼陣法啊?快打開,讓我們進去。
陣法?宿貞很意外。
她拿著手機走到茶幾前,用遙控器打開彆墅外圍的監控探頭,投影牆上一片漆黑。
——早上主食組埋伏之前,就把彆墅裡的所有監控探頭破壞了。
謝茂把自己的通訊耳麥找了出來,切到主食組的通訊頻道“大門外什麼情況?”
主食組在小彆墅外邊埋伏了一整天,謝茂幾個在裡邊能坐能躺能吃飯看新聞,他們就隻能喝風玩手指,趴得腰酸背痛。突然接到謝茂的通訊,負責外圍的煎包彙報說“一輛出租車下客。門外三個人,提著一個旅行包,叫門之後開始打電話——他們看見我了。”
宿貞掛斷了電話。
“飛兒,你留在這裡……”
一句話才說完,宿貞就看見了衣飛石已然變得精神抖擻的模樣,顯然不可能聽話。深想想,留在這裡也未必安全。她已經見識過了兒子的“強”性,改口說,“你跟著我,不要靠近、相信任何人。”
衣飛石站在謝茂身邊,恭敬地回答“是。”
……你能離他遠一點回答嗎?宿貞歎了口氣。
門外常燕飛和五個隱修弟子還被釘在地上,一整天了,愣是沒爬起來。
宿貞路過時,一把提起常燕飛,腕上白金手鏈的光芒在夕陽餘暉中一閃而逝。這條手鏈終於激活了常燕飛的記憶點,終於記起了她的身份“……大姑!你是大姑。大姑,我是飛兒……”
宿貞拇指按住他頸上一根大筋,他就說不出話了,直翻白眼。
——很顯然,在宿女士的心目中,這世上隻能有一個飛兒。那就是她的親兒子。
一路拎著侄子到了門口,宿貞也沒有發現什麼陣法的存在。隔著一道門,她看著站在外邊的三個人,暗中湧動的情緒,謝茂和衣飛石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門外是三個打扮特彆土的“農民”。
三個人都穿著棉質的軍大衣,戴著雷鋒帽,腳踏雪地靴,其中一人拎著h家的旅行包,看上去特彆山寨。寒風中,打頭那人搓了搓臉,露出一張極其秀美的臉龐,滿臉驚訝“你真沒死呐!”
他看的是跟在謝茂身邊,裹著羽絨服縮著脖子的衣飛石。
宿貞臉色陡變。
謝茂則看著那人,心說,這人是曾經追殺石一飛?還是和自己一樣,知道石一飛早夭的命數?
常燕飛被宿貞扔在地上,看著門外三人也是眼睛發亮“爺爺!大伯,爸爸!這是我姑!你們看她手上的鎖心鏈,是我大姑!”見對麵三人反應不大,他坐在地上揉了揉脖子,喘氣,“你們都知道?”
宿貞目無表情。
“貞姐,這……”
常宿禮一句話沒說完,就聽見宿貞紅著眼睛問“常居雷,你還要臉嗎?”
全場寂靜。
謝茂搓了搓下巴,和衣飛石交換了一個眼神。
剛常燕飛才喊了爺爺大伯爸爸,來的這三個人儘管都看著很年輕,身份不存疑問。一個是宿貞的爸爸,兩個是宿貞的兄弟。宿貞是宿字輩,被她直呼其名的人,字輩不同——那隻能是常燕飛的爺爺了。
換句話說,她罵的是自己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