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飛隻覺得汗毛倒豎。
他是修者,天人感應比普通人強,血淋在咒物上的瞬間,他就感覺到一絲陰森的邪惡,那邪惡甚至抵住了他自身的陽炁,抵住了此刻光天化日之下的正大。
常燕飛可是堂堂正正的雷法修者!雷法是一切邪法的克星。
他居然被那絲邪惡攝住了。
容舜則清楚地看見,被倒放著的彌勒佛像,突然睜開眼,露出了一絲極其邪性的微笑。
轟隆——
極遠處,突然之間黑雲壓城,也不見閃電破空,突然就是一道可怖的炸雷聲傳來。
暴雨傾盆大作。
幾乎是在短短的十幾秒間,暴雨就隨著雲層侵襲而至。
關閉捕獵之門後,城中的積水就不再增長,這一場降水量近乎變態的暴雨讓海族們歡呼。
它們喜歡水,它們需要水。倘若洪水徹底淹沒這個城市,它們甚至都不必再戰鬥。參與追捕宿貞的殺馬特們也露出天助我也的歡喜,口中呼喊著海神夷拉屠的聖名,嗷嗷打了雞血,對宿貞展開瘋狂追擊——
唯有古菲亞。
她看著那場從天邊壓下來的暴雨,任憑暴雨敲打在身上,滿臉不可置信。
她漂亮的長裙以鮫綃織成,在水中根本不會顯得濕潤。洪水漲到了所有人的小腿肚,不說人類,連騎士的靴子都沾濕了,唯有她,海族女王古菲亞,她就似在豔陽高照的天氣行走在草地上,始終光鮮亮麗,風度翩翩。
暴雨就似瓢潑而下,把古菲亞的長裙澆濕。短短三秒鐘時間,古菲亞就和所有人一樣成了落湯雞。
更殘忍的是,暴雨從旁人身上淋下,淌出來的依然是水。
暴雨從她身上澆灌而下,濡濕衣裙之中,淌出來的竟然是一片片深色的血漬。
多少暴雨淋在她的身上,她就淌出多少鮮血。鮮血將她腳下的洪水染紅。她流出來的竟然不是海族怪物般的紫色鮮血,是鮮紅色。
“夷拉屠……”古菲亞睜不開眼,她努力想要抬頭看天上的至高海印,“你要拋棄我了嗎?”
暴雨落在宿貞身上,她同樣不可思議,伸手接住雲層上潑下來的暴雨“山川咒術。”
咒術也分很多種。
最常見的是巫神咒術,借用的是祖巫的力量。這也是最不可捉摸的一種咒術。
因為,沒有人知道祖巫是怎麼想的,也不確定祖巫肯不肯借下力量幫忙咒人——祖巫看人就是全憑眼緣,血脈、資質都沒用。而且,自從祖巫消失之後,有人說他們是都死了,巫神咒術威力大減,遠不如上古時期那麼威風。
另一種,則是山川咒術。
這是一種更類似於道法的咒術,以自身為引,調動天地山川的戾氣,集中詛咒某個對象,等於借天地之力碾壓螻蟻。這種咒法既不易學也不易精,對天地本源的了解要求極深,很多人連門都入不了,遑論小成大成。所以,它雖然很厲害,學它的人依然極其地少。
祖巫消失了,巫神咒術卻擁有著完美的傳承。山川咒術不依靠祖巫,它的修法卻失傳了。
就憑著常燕飛那麼二三不著亂七八糟的咒術教學,再加上海族那一批神秘的海魂印,謝茂就複原了整個山川咒術體係。以骨血為引,以山川戾氣作刀,成功咒殺海族女王。
“夷拉屠!”
古菲亞發出尖銳的嘯叫,直上雲層,與天上的至高海印形成共鳴。
“夷拉屠——!”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古菲亞衣衫緊貼軀體,滿身血汙,臉上也沁出鮮紅的血水。
她嚎叫著,悲鳴不止。
一直籠罩在倫敦上空的兩枚至高海印上下交疊,搖搖欲墜。古菲亞氣竭倒地的同時,那兩枚至高海印毫不留戀地破空飛去,沉落在遙遠的深海之中,等待著下一任主人出現。
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殺了古菲亞。
除了宿貞,在場眾人甚至都不知道古菲亞死於山川咒術。
古菲亞倒下的那一瞬,空氣中的暴雨都似凝固了,隻剩下嘩嘩拍入水中的寂寞聲響。
※
謝茂耐疼的功夫一直不怎麼樣。
短短幾秒鐘時間,他就緊皺眉頭,疼得額上冷汗淋漓。倘若不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簡直都要忍不住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手了——斷了一根手指誒,能不疼嗎?
至高海印飛去深海的同時,他麵前的邪神彌勒佛像也哢吱一聲,化作兩半。
衣飛石穩穩地接住了那一根還鮮活的斷指,握在手裡“先生,您有辦法……的吧?”
“什麼東西你都敢伸手!”謝茂捏住他握住斷指的手,勒令他即刻鬆開。
衣飛石腕間筋骨被死死掐住,按道理說,他應該在鉗製下被迫鬆手。
可是,地上的汙水與大腿平齊,一旦斷指掉下去了,就徹底被弄臟了。衣飛石能感覺到手心裡斷指火燒火燎的滾燙,似乎要燒透他的掌心,他還是不肯撒手。被謝茂掐得太狠,他硬生生地將手轉過來,手心朝上握拳,托著那枚斷指,看著謝茂。
——你答應我,不會把斷指扔了,我才打開手心。
“我自己能長出來,你是不是認為我傻?”謝茂從隨身空間裡拿出采集手套戴上,“快撒手!”
衣飛石還是不能將謝茂的斷指隨意拋棄。那是陛下的肢體,怎麼能……扔了?
他猶豫片刻,將裝著陰陽燈的琉璃盒子取出來,將斷指放進去,收回青玉簡空間裡,穩妥地放好。具體怎麼處置,他還要想一想,反正不會隨便扔在異國他鄉,任憑腐爛。
“我告誡過你。不該伸手的時候,不要伸手。”謝茂口氣不大好。
他左手尾指疼得半邊身子都似不好了,戴著采集手套調整到修複功能,又看衣飛石握著他斷指的那隻手。大半個掌心都已經被燒得焦黑,隱隱帶著一股肉香。——也就衣飛石這樣無知者無畏,才敢去抓施術之後的咒物。連謝茂自己都不敢輕易去碰,收拾好即刻覆土深埋。
身為臣下,珍重君上禦體,衣飛石不認為自己做得哪一點有錯。可謝茂拉著他的手訓斥,他似乎就成了不懂事被父親責怪的孩子,被訓得極其難堪。明明他和謝茂的關係不是這樣的。
旁邊常燕飛和容舜都假裝沒看見,一個假裝看天,一個認真玩手指。
“我錯了。”衣飛石避著兩個電燈泡,低聲賠罪。
他認為自己沒錯沒有用,謝茂發脾氣了,他就下意識地認錯賠不是,想要哄謝茂展顏。
謝茂陰著臉把剩下另一隻采集手套套在衣飛石手上,同樣調整到修複功能。謝茂沒有說這手套是乾什麼用的,他沉著臉發脾氣的時候給套上,想來衣飛石也不敢輕易摘下來。
衣飛石知道該怎麼順謝茂炸起的毛,正要軟語溫聲說幾句甜話——
“伸手。”謝茂突然對容舜說。
容舜莫名其妙。
圍觀的常燕飛也莫名其妙。
衣飛石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忙上前“先生,先生……”
對謝茂遷怒秉性絲毫沒有了解的容舜,已經很老實地把手伸了出來。乾什麼呀?
啪——
容舜懵了。
圍觀群眾常燕飛也懵了。
謝茂居然還不撒手,拿著雷擊桃木劍敲了容舜傻呆呆的手背第二下,修長白皙的手背被敲得通紅,雖說不傷筋也不動骨,容舜平時練拳時強度還更大一些,但是……這是被打手背了啊?憑什麼呀!
衣飛石連忙把容舜紅通通的爪子捂了回去,拉著他到一邊“不關你的事,對不住。”
容舜這會兒都沒明白這是怎麼個腦回路,難道他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老鬼先生不滿意了?……他剛才不該低頭玩手指,應該和常燕飛一起假裝看天?玩手指很紮眼?
衣飛石已將手攤在謝茂跟前“先生,我……”
謝茂看他一眼,將雷擊桃木劍收回隨身空間,態度很明確。
就是舍不得打你,我才打你弟弟。
擱謝朝,這會兒倒黴的就是衣飛石的心腹下屬,且不是輕飄飄打兩下手背就完事了。
衣飛石頭大如鬥。謝茂大概是早就想這麼乾了,可惜,從前衣飛石勉強在乎的人,隻有石慧一個小姑娘,謝茂還沒有無恥到打小姑娘的地步。
現在容舜成了衣飛石納入庇護範圍的小弟弟,得,遷怒對象終於有了。
你讓我不痛快,我就打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