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貞遠遠地望著密封的機艙窗外,神色平淡。
與容錦華的彆離沒有想象中的難受,或許,一開始,她就沒期盼過重逢。她甚至模模糊糊地覺得,相見不如不見。今日見到的容錦華,並不是她記憶中思念美化了十多年的深愛之人。
十八年啊,太遙遠了。
靜默飛行中,關閉了一切通訊聯絡。
至高海印貼著飛機製造的隱形效果非常完美,一路上都很平靜。
六個小時後,接近預定降落坐標後,神農集團非洲分部的工作人員已經清空了當地一條心修的馬路,那位開了半年戰鬥機的飛行員沒有半點心理壓力,轟隆隆帶著這架運輸機俯衝而下。
——兩個解了安全帶到處跑的熊孩子,差一點就被啪在了機艙牆壁上,摔得嗷嗷哭。
anthony與梅女士負責與當地容氏工作人員進行交接,飛機偷偷入境,一飛機人強行偷渡,全都沒有合法簽證和護照,三輛大巴車將眾人分散到三個城市,繼續化整為零,通過各種合法、非法的渠道,轉道非洲各國,分批安置。
謝茂等人則上了一輛中巴車,抵達當地首府提季克賈後,與童畫取得了聯係。
先生,在失聯的幾個小時裡,伊爾庫茨克,邁阿密,倫敦……都發生了導彈襲擊。
童畫的表情顯得很一言難儘。
除了倫敦,謝茂並不是很熟悉她所說的另外兩個城市,暫時沒t到這段話的信息量。
抵達非洲換乘中巴時,容舜就被放了出來,聞言下巴都險些掉了!
俄國,美國,英國,全都被導彈襲擊了?不說這幾個國家的反導係統是否是吃素的,也不說美國在全球有多少軍事基地,這可是聯合國三大常任理事國啊!美俄英都被導彈打擊了本土,想要完成這個壯舉——除非外星人入侵。
“具體怎麼回事?美俄開戰了?”容舜著急地問。這是要三戰的節奏!
他們自己乾的。童畫一直都處於懵逼的狀態,俄羅斯炸了自己的伊爾庫茨克市,美國炸了自己的邁阿密市,英國境內的美軍基地同時炸了倫敦……
自己炸自己?這更說不通了。難道三個國家管導彈發射的部隊首腦,都在同時被至高海印感染了?
謝茂要求童畫,馬上將導彈打擊前各國發射基地的衛星俯瞰圖調出。
十分鐘後,童畫傳來幾張圖片。各國導彈發射基地很正常,沒有至高海印的陰影出現。不過,伊爾庫茨克市和邁阿密市的上空,都出現了不一樣的怪狀陰影。
那代表在被導彈襲擊之前,伊爾庫茨克市與邁阿密市,都曾有海族王者出現。
仔細查看兩座城市上空的陰影,謝茂辨認出那就是至高海印,分彆屬於北冰洋和大西洋西岸。
“有現場圖片嗎?襲擊之後的景象。”謝茂問。
童畫早有準備,刷刷刷發了十幾張圖來,全都是衛星圖片。
謝茂很熟悉倫敦街頭的景象,還未退儘的洪水,滿地死亡的海怪屍體。圖中伊爾庫茨克市與邁阿密市的景象則與倫敦非常類似,全都有洪水肆虐的痕跡,街頭同樣有許多深海軍團的屍體。
圖中沒見到房屋倒塌、屍橫遍野的情況,這三個被導彈打擊過的城市,就仿佛隻下了一場暴雨。
這不是核彈。甚至都不可能是常規導彈。
謝茂神色凝重地將邁阿密市街頭的圖片放大,察看死在地上的深海士兵。這幾隻團團圍攏相擁死亡的深海士兵,屍體上看不到任何外傷痕跡,連血跡也沒有。它們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
——倫敦街頭的海族怪物是在謝茂的命令下自相殘殺死亡,伊爾庫茨克與邁阿密的海怪呢?
它們就這麼平靜地倒在了街頭,沒有一絲反抗的痕跡。
謝茂將伊爾庫茨克市的圖片放大,同樣查看海怪死亡的大圖。一模一樣。這兩個城市死亡的深海軍團,都異常安詳、迅速,仿佛被凝固了時光。
“海水淡化?”謝茂不禁失笑。
他知道自己被騙了。也許,海族也被騙了。
容錦華死守了十八年的秘密,根本就不是什麼海水淡化技術,而是能夠單獨滅絕海族的武器。
十八年前,它隻是一顆種子。為了保護這顆種子,容錦華不惜用性命和十多年的煎熬,帶著它拖住了海族爭奪毀滅它的步伐。如今時機成熟,種子終於長成了參天大樹。
它成了一種能夠一舉消滅海族的可怕力量,這個布置了十八年的局,終於收尾?
謝茂依然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海族除了零星上岸綁架幾個人類,並沒有大舉入侵。種子已經長成了大樹,隨時都能劍指深海。人類有必要這麼著急地引蛇出洞,不惜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迫不及待地消滅掉海族嗎?
“先生。”衣飛石洗好了浴缸,放好洗澡水,來請謝茂,“幾個日夜沒休息了,您睡一會兒。”
謝茂回頭,見衣飛石也隻稍微衝洗換了外衣,麵帶倦容,胖乎乎的身子似乎都瘦了一圈,立刻就心疼了。反正都已經從倫敦逃出來了,能做的事也都做完了,隔著大半個地球,他一個普通華夏公民能做得了什麼?正經鹹吃蘿卜淡操心。
“好。都休息吧。”謝茂把電話交給容舜,“你也休息。”
至於怎麼從非洲回華夏,謝茂就懶得操這份閒心了,全部交給容舜安排。
毛裡塔尼亞的氣溫比倫敦高了近十度,常燕飛坐在客房裡都禁不住打瞌睡,容舜還好,他在青玉簡空間裡睡了幾個小時,這會兒還能精神煥發地前後打理安排。
幾個黑戶堂而皇之地住進了提季克賈當地最豪華的酒店,當然,相比起倫敦,這最豪華的酒店也顯得條件頗為艱苦。統共兩間套房,謝茂與衣飛石住了一套,宿貞住樓下另一套。常燕飛和容舜就住在宿貞的隔壁——因民俗的關係,住在宿貞身邊比較好照顧。
常燕飛和容舜都起身告辭。
唯有宿貞,看著衣飛石貼身助理一般照顧著謝茂,心裡極其膈應。
她不肯走,常燕飛和容舜也都沒法而走。同住一層,總不能丟下長輩自己先跑了吧?容舜更擔心宿貞和謝茂發生衝突。這都交鋒幾次了,吃虧的從來不是謝茂。他心知自己身份尷尬,勸宿貞不理衣飛石那是找死,遂輕輕戳了常燕飛一下。
常燕飛會意上前勸說“大姑,大家都不得安生地折騰好幾天了,我表弟更辛苦,有什麼事兒,咱睡一覺吃了飯再說?”
衣飛石恭敬上前,問道“母親,您有何事吩咐?”
自從在京郊彆墅大打出手之後,衣飛石就不怎麼搭理宿貞,他的冷淡非常明顯。
倫敦相見之後,衣飛石對她愛子之心頗為感佩,關係緩和了一些。但真正讓宿貞覺得,兒子總在自己身邊時,是在她短時間內放棄和容錦華爭吵,直接跟著衣飛石趕赴機場之後。她為兒子放棄了思念多年的丈夫,沒有半分猶豫,戳中了衣飛石內心最奇怪的那個點——
馬氏心中最重要的,不是衣飛金,不是琥珀兄弟,也不是衣琉璃。永遠隻有衣尚予。
宿貞和馬氏不一樣。
丈夫和兒子之間,她的決斷,隻在兩句問話之後。
“我陪您下樓。”衣飛石回頭換上鞋子,和謝茂低語兩句,溫柔恭敬地走了回來。
宿貞很留心謝茂的表情。見謝茂沒有生氣,自己施施然去了浴室,也沒有叮囑衣飛石必須快去快回,這才神色複雜地讓衣飛石陪著回了樓下自己的房間。
衣飛石在上麵已經收拾過一回,進門很熟練地打開礦泉水,遞給宿貞。
他自己則照例進了浴室,衝洗浴缸。衣飛石的想法很簡單,讓宿貞早點洗澡睡下,他還要回去找謝茂親熱一番說說話。
意料之外的是,宿貞看著衣飛石彎腰勞作的身影,眼眶又紅了。
“飛兒,媽媽不需要你做這個。”岑秀娥怎麼折騰我兒子呢?家務做得這麼熟練,半點不帶偷懶。不說身邊七八個阿姨照顧的容舜,但凡是個親生的,乞丐婆都舍不得讓兒子這麼辛苦吧?
衣飛石動作很快,洗好浴缸放上水,擦擦手就出來了。
“您有話吩咐。”衣飛石態度很溫和,隱約帶著一點警告。
——彆的事都能商量,隻是不能再說謝茂哪裡不好。這是底線。
“我曾以為我要死了。現在還能喘氣兒,能看著你,是他施舍恩惠。”宿貞這樣的天才修士,哪怕彌留經驗不豐富,這麼久了,也能回味出自己這條命是誰給的。
“飛兒,媽媽得承認,他比我厲害。”
宿貞其實是個相當能隱忍的脾性,隻要沒把她逼到極處,為了兒子的性命,她都能忍。
謝茂連連示好,她又確實不是對手,兒子還“執迷不悟”。
這種情況下,宿貞覺得,硬生生把兒子掰回身邊,既不現實,也很可能讓兒子難受。
謝茂掌摑衣飛石的畫麵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於她總忍不住腦補,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謝茂會不會因為她的苛刻挑事兒故意找兒子晦氣——兒子逆來順受不敢吭聲,受了欺負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許多年前我就知道了,人力有時儘。無論是誰,麵對命運,有時候都不得不低頭。”
丈夫死了,兒子被偷了,對手很可能是無比強大的娘家。
宿貞以天縱之資驕傲了半輩子,麵對現實,照樣得忍著痛苦,屈膝跪在命運之前,磕頭認輸。
“可人也不能總是低著頭。實在難受了,還有一條路可走。”
力儘之時,無非拚命。
宿貞不想嚇唬兒子,隻溫柔地許下承諾,“我就是你的另一條路。有任何事,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