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馥長公主抿著嘴微微顫抖著站在原地。她再是出身寒微,跟著丈夫在聖京頂級權貴圈裡混了這麼多年,基本的見識還是有的。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當著她的麵,把她的心腹嬤嬤以莫須有的罪名拖出去肆意砍殺,這打的哪裡是嬤嬤?分明就是打她!
謝茂也沒有絲毫收斂住對她的惡意。他放狠話的時候,眼神總是盯著她,讓她直接準確地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某些理由,他更想做的事,是把她的手指砍了,把她的牙齒掌得一顆不剩。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那個孽種禍胎!這是給那個孽種出頭來了!
梨馥長公主對皇室有一種先天的膽怯與畏懼,哪怕她丈夫手握重兵,她依然對皇權戰戰兢兢。正如她仗著孝道就能理直氣壯地折磨衣飛石,她對皇權的敬畏也早已刻入骨髓。
她不敢記恨謝茂,她甚至不認為謝茂有錯。錯的都是那個孽種!梨馥長公主陰陰盯著衣飛石。
在座三位同時噴了,淑太妃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指著他“你,你還逛青樓?”
謝茂心虛地說“啊?不是為這事兒召我?”
楊皇後哭笑不得“祖宗,你可消停點吧。嫂嫂問你,你與衣家公子是怎麼回事?”
謝茂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上前一步跪倒,說道“我要和小衣成親!”
長信宮中一片寂靜。
“我看上小衣了!我要同他成親!母妃,皇兄,皇嫂,您三位可得替我做主!要不然衣姊夫必定不肯把小衣予我!我堂堂一等王爵,難道還配不起一個清溪侯?”
謝茂上前就抱皇帝大腿,“皇兄,我就要小衣,我要和小衣成親!”
淑太妃為謝茂的婚事煩了許久了,冷不丁被謝茂哀求著要和一個男人成親,她哎呀一聲,苦惱地說“那可不成。你和那孩子差輩兒了!”
娶男人可以,娶衣飛石不行。這就是淑太妃的態度。
淑太妃也未必真的樂意兒子和男人成親,然而,自皇帝登基,她就把兒子打發到山中守陵的行徑看,她是刻意淡化謝茂在朝中的影響力,不想卷入是非。我兒娶個男人,後都絕了,彆的事兒也彆來煩我兒了。
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楊皇後忙問重點“你想娶人家,人家願意嗎?”
——你昨天是不是強行睡人家?說!
謝茂支吾了一句,抱著皇帝大腿不撒手“我還沒和他說成親的事。不過,這成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麼?皇兄替我請個大媒,這就去青梅山向衣大將軍提親,我多給聘禮呀!他家兒子多,也不缺小衣傳宗接代。”
這是傳宗接代的事兒嗎?!皇帝拎著謝茂進了內室,令太監守住門口,啪地拍了謝茂腦袋一下,低聲問道“你老實跟朕說,昨夜聖安門是怎麼回事?”
皇帝最想知道的事,就是衣尚予是否真的和陳朝探子有勾結。
謝茂也不裝傻了,一句話點明“小衣說,昨兒您下口諭,傳衣大將軍進宮。”
“朕不曾下這道口諭。”皇帝即刻否認。
“他家也知道這‘口諭’蹊蹺,衣大將軍沒輕動,就讓小衣帶人進京聽命。進京時天黑城門關了,他叫門,守城那校尉二話不說拿箭射他。”謝茂輕嗤一聲,“還好來的是小衣,皇兄細想,若來的是衣大將軍,叫門先挨一頓箭雨,這事兒怎麼收場?”
皇帝沉吟不語。
謝茂看他的表情,似是沉穩不張,不帶一絲煙火氣,心中暗暗不屑。
他對皇帝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也看不起皇帝。皇帝在文帝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玩慣了心機,習慣了猜疑,麵上粉飾得光風霽月,其實胸襟氣度都顯得小了。似衣尚予這樣平定天下的絕世悍將,皇帝駕馭不了。他隻能囿於朝堂之間,玩些猜疑製衡的把戲。
此刻皇帝看似高深莫測,謝茂卻太了解他的心思了。皇帝已經慌了,他還沒做好對付衣尚予的準備,卻有人想要挑起他與衣尚予的紛爭,他既害怕驚動了衣尚予,又憤怒有人提前搞事,打亂了他的布局。
如謝茂所料,皇帝不會徹底相信衣家的清白,可也不會讓勾結陳朝的罪名現在就落在衣家人的頭上。——以失疆之罪砍了衣尚予之後,再來翻今天的舊賬,倒是皇帝做得出來的事。
“小衣是個耐不住事的暴脾氣,一怒之下就把人射死了。”
謝茂嘻嘻一笑,又去扯皇帝的袖子,“陳朝探子往聖安門跑,可把他嚇壞了,本來不肯與我睡的,我說幫他向皇兄求情,不問他殺人之罪,他就答應與我睡了。”
謝茂說的都是真話。
他哄衣飛石說,他能指證被殺的守城校尉與陳朝勾結,他能指證個鬼啊?
他此前十六年過的都是傻白甜的日子,身邊能用的全是淑太妃、皇帝、皇後的人,不管他想陷害哪一個,消息都會迅速傳回三大巨頭耳中。栽贓陷害這種技術活兒,皇帝才是熟練工。
至於皇帝是否真的相信衣飛石的清白,……相信不相信的,有什麼意義?
皇帝要殺衣尚予那是沒商量的事。
所以,謝茂直接把一切都向皇帝坦誠了,怎麼給衣飛石脫罪,就讓皇帝去操作。
皇帝絲毫沒懷疑謝茂的用心。謝茂傻白甜了十多年,皇帝對他沒什麼戒心。此時謝茂滿臉癡笑自覺賺了個媳婦兒,皇帝則慶幸,幸虧幼弟覬覦衣家的小子,將這場可能的衝突鬼使神差地捂了下去。
——他是能想法兒保全衣飛石。可保全衣飛石的理由呢?無緣無故對衣飛石無條件地保全,這件事辦得太越線了,更類似於一句俗諺,無事獻殷勤。
現在好了,謝茂看上了衣飛石,皇帝來辦事,謝茂擔名兒,皆大歡喜。
心中有了決斷之後,皇帝眉宇間鬆快了不少,沉聲道“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朕。前夜城外客棧廢了楊家庶子的人,是不是你?”
謝茂將臉一撇,不耐煩地說“是我怎麼啦?他還敢來告狀?”
“放肆!”皇帝怒斥。
謝茂正色起身,向皇帝施禮,道“皇兄,此事彆有內情,恐怕嫂嫂傷心,還得請皇兄與我做一出戲。”
※
皇帝往長信宮走了一趟,再回未央宮時,早朝也才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今日小朝會,皇帝在玉門殿聽政,四品以上朝臣方才來站班,蓋因昨夜京城又是大火又是衝擊城門,相關衙門忙了一宿都沒闔眼,這會兒幾個主事的大臣也都在交頭接耳,交換各自的消息。
承恩侯作為苦主,昨天就陪了一天,今天也跟著來了。他在玉門殿內還有個位置,承恩侯世子楊靖、庶子楊竎,則被安置在側殿廊下,隨時等候傳見。
皇帝駕到,鼓樂齊鳴,站班太監宣禮之後,內閣與各部大臣一一上前回事。
謝茂跟著皇帝禦輦一齊到未央宮,皇帝去玉門殿聽政,他則直奔西側殿。
楊靖正在廊下喝茶,他身邊的小茶幾上還放著一塊栗餅。——這是專供給玉門殿上朝議政的各位大臣們充饑之用。這還不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小太監們討好楊皇後娘家弟弟,可不得殷勤伺候麼?
玉門殿又不開火,撐死了有個茶房,專給皇帝茶水。連皇帝議政時餓了也是吃這種栗餅,這就是議政大臣們的頂級待遇了。
謝茂就看不上這一點兒。裝的什麼清貧逼!他當皇帝的時候,直接在太極殿燒火鍋,吃得內閣幾位滿嘴流油,也沒耽擱他治理天下吧?非得君君臣臣鬨得一臉苦逼,這才算得上是君明臣賢?就圖個名聲好聽?沒勁。
見謝茂一路疾走而至,伺候在旁的小太監都紛紛磕頭,楊靖也訝然起身“十……”
一句話沒說完,謝茂袖中短匕出鞘,猛地捅進他心窩!
“你——”
躺在榻上的楊竎掙紮起身,然而雙腿無力站起,翻到在地。
在場的小太監都驚呆了,宮中奴婢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哪怕眼見信王殺人,也沒人鬥膽高聲喧嘩,最驚恐的小太監也隻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謝茂,再看緊緊插入楊靖心窩的匕首,捂著嘴往後退了一步。
守在殿前的羽林衛聽見了楊竎的吼聲,即刻前來查看,見狀冷汗瞬間就飆了出來!
“王、王爺……”四五個羽林衛圍上來,另有一人飛奔出去,找頭兒報信去了!
楊靖此時還未斷氣,緊緊掐住謝茂的手,眼中充滿了絕望與不信“為……”他想問為什麼,隻說出一個字,就看見謝茂神色冷漠地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