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飛石起身道謝,道“我吃好了。”這就要走。
這就太不給麵子了。衣飛石在謝茂跟前一向很恭順,今天這樣很反常。
謝茂也被淑太妃提親的亂拳打懵了,暫時沒心思琢磨衣飛石,歎氣道“好好,你去吧。待會兒舅舅讓齊醫官去朝聞殿給你送藥、換藥。”
衣飛石也知道自己走得太急,近乎無禮,可他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屈膝向謝茂著著實實磕了頭,賠罪的意味很明確,沒等謝茂叫免,他已磕完頭起身走了。
“還愣著乾什麼呀?”謝茂輕踹了朱雨一腳,“好好伺候侯爺。”
衣飛石與朱雨一前一後走了,謝茂無力地歪在沙發上“讓黎順來見我。”
本就沒走遠的黎順很快進屋聽差“王爺吩咐。”
謝茂揮退了所有屋內服侍的宮人仆從,漫不經心地問“你哥的人沒說彆的了?”
黎順與羽林衛將軍張姿是親兄弟,一個從父姓,一個從母姓。這事兒也不是秘密。
不過,張姿與黎順都是沒來曆的人,好似憑空就出現在了當時的東宮麾下。沒人知道他們父母是誰,籍貫何處。——知道他倆是親兄弟也沒什麼用處。
黎順低頭道“沒說。”
謝茂抿唇枯坐在沙發上,長眉微蹙。
淑太妃提親這事兒做得很離譜,可謝茂並不認為淑太妃是個離譜的人。
除了偶爾有點戀愛腦之外,淑太妃幾乎可以算是謝茂在這個時代見過的最聰明的女人。
她向長公主府提親,僅僅是為了謝茂那一句央求?謝茂不信。昨兒淑太妃還是一副“我兒要娶男人愁死人了”的態度,轉頭她就大張旗鼓托宗正義老王爺去提親?
這態度專變得未免也太快了吧?謝茂覺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知道你哥沒說的那一部分。”思來想去,謝茂把這破事扔給了黎順。
莫說他現在實在無人可用,就算有人,他被皇帝圈禁在信王府,能動的也隻有黎順這樣的東宮舊臣。——差遣黎順,就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坦誠在皇帝眼皮底下。
我日你二大爺的,重生遊戲不能存檔好感度嗎?勞資前幾世刷了黎順七八年,才把好感度刷滿,現在重生回來又要重新刷!重、新、刷!
想起前世用順手,現在卻還是路人的那一大幫子忠臣義仆,謝茂就忍不住想罵娘。
真的就不能來個“本章節跳過”按鈕,直接彈影響好感度的abcd選項窗口嗎?
黎順呆了呆,試探地問“那……屬下再托外邊的羽林衛兄弟問問?”
謝茂假裝沒聽明白他的裝傻,簡單明確地建議道“那也不必。你去問了,你哥不肯說,他們也不會告訴你。這樣吧,我昨兒也逛了一圈,西邊碧溪草廬有兩株桃樹,往南走大約二十、三十步吧?那兒牆矮,你從那邊翻出去,把事兒弄明白了再回來。”
黎順被他雷倒了。王爺!親爺爺!您可是被圈禁著!居然要侍衛翻牆出去打聽消息?
謝茂吩咐完輕鬆愉快,一拍手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爺不著急。你回來時還去端兩碗酸梅漿。侯爺愛喝。”我和小衣各一碗。昨兒我那碗都給小衣喝了。
黎順被雷得外焦裡嫩地走出寢宮,轉身去找常清平商量。
“你說,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出去采買個東西不打緊,聖人1一向寵愛王爺,圈禁這事兒既然交給羽林衛辦,就是沒想真的把王爺圈住了。可,這……”
常清平今日不當值,愜意地在院子裡喝茶,一手拿著個巴掌大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兒咂嘴。
——謝茂被圈了,他的侍衛可爽了,餘賢從安排好寢宮的護衛,其餘大部分侍衛都不用輪班,全部養精蓄銳休假。反正有羽林衛在外邊守著嘛,蚊子都飛不進來。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常清平翻個白眼,“你問聖人去呀。”
黎順遲疑道“可咱們現在是信王府的侍衛,……”賣信王,這樣好嗎?
“王府牆挺高吧?”
“一般。”
“哦,就你跳得出去,餘頭兒跳不出去?”一王府幾百個侍衛,偏選你去打聽消息,憑什麼?憑你功夫好?不就因為王爺知道你是皇帝的人,知道你會去皇帝跟前報信兒?
“……懂了。”
※
昨兒夜裡信王府的各處大門才封上,今天就給側門新砌的磚頭全拆了。
原因無他,宗正義老王爺奉旨問話,梨馥長公主也跟著來了。——這兩位都是皇室裡舉足重輕的人物,總不能讓他們隔著牆和信王喊話,或是讓他們彎腰從半人高的鐵欄杆裡鑽進去吧?
羽林衛老老實實把側門的磚頭拆乾淨,趙從貴領著一大幫子宮人清掃地麵,在地上鋪好百兩一尺的菱紋織毯,點頭哈腰“老王爺請,長公主請。……我們家千歲嗬嗬嗬,來了來了。”
謝茂才換好能見人的常服,午後暑熱,側門又不常去,才走兩步汗就濕了一背。
這時候拎了把扇子呼咻呼咻扇著,踢踢踏踏走來,上前笑嗬嗬地屈膝“老皇叔來啦!”
義老王爺是文帝的兄弟,今年快八十歲了,難得眼不花耳不聾,身板還挺硬朗,這位看見謝茂就笑開了一張臉,“哎喲,這是咱們家十一,咱們家的千裡駒……”
梨馥長公主在公主儀仗下靜靜地站著,見謝茂偏頭看她,她微微一笑。
和謝茂記憶中的梨馥公主一樣。她很端莊漂亮,出身貧寒卻很沉穩,安靜低調得沒存在感。
……不像穿越的。謝茂看著她有點尷尬,叫阿姊吧,淑太妃剛跟人提親要娶人兒子,不叫阿姊叫公主吧,鬨得好像他真想娶衣飛石似的……當然,謝茂是真想和衣飛石成親。可成親這事兒不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衣飛石明顯不願意啊。
謝茂含含糊糊地和長公主敘禮,迎義老王爺去了信王府主殿玉堂殿。
——義老王爺奉旨來問話,當然得找個正經地方,讓謝茂跪下老老實實地聽訓、回話。
義老王爺來問話是正事,梨馥長公主自然沒有在座旁聽的資格,途中她請謝茂停步,問道“聽說小兒飛石在千歲府上,可否勞煩千歲召他前來,借間屋子予妾,妾有話問他。”
文帝養女與文帝親女到底有幾分不同,梨馥長公主對謝茂非常客氣,客氣得近乎謙卑。
謝茂也沒想太多,吩咐趙從貴“你親自服侍長公主去畫樓殿,再差人去把侯爺請來。”
此時已是午後,在朝聞殿待了兩個時辰的衣飛石很乖順地回來,陪謝茂吃了飯,此刻正在謝茂的寢宮中午歇。他的寢宮衣飛石能去,梨馥長公主則絕不能去。——男女大防所在,他敢把梨馥長公主往自己寢宮帶,不說衣尚予,隻怕衣飛石都要立馬把他打成豬頭。
畫樓殿就在玉堂殿西邊,算是玉堂殿的廊殿,一向是謝茂待客所用。
安排得這麼近,實在是因為謝茂覺得衣飛石今天的反應很反常……他覺得吧,衣飛石可能又要出幺蛾子。離得近些,安心些。
信王是大行皇帝幼子,從小嬌慣得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宮中的淑太妃小林氏老謀深算,朝中更有林丞相把持大局。信王若是和掌握兵權的衣家親近,那妥妥就是個扶不起來又惹今上忌憚的禍根。
——衣尚予自己都麻煩纏身牽扯不清了,哪裡還敢去勾結王爵?
徐屈心中猛地一顫,看向衣飛石衣尚予受文帝深恩,不忍廢帝自立,衣飛石呢?
就算衣飛石沒想過謀朝篡位的事,他是否想過廢了宮中那位氣量狹小的皇帝,扶立傳聞中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溫情脈脈的信王呢?否則,他為何明知道信王心思不純,卻還是刻意親近信王?
衣飛石看明白他眼中的震驚,冷笑道“老叔,家破人亡就在眼前,您想太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隻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麼?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儘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隻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隻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