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死了,被裝模作樣地抬回了承恩侯府。長秋宮慘遭血洗,很快就換上了皇帝的人馬。
從那時候,楊皇後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在腮邊薄唇上抹上淡淡的胭脂,楊皇後取出炭筆,淡掃蛾眉。
“琰兒,他還小。”上好妝後,楊皇後嫋嫋站起,當了多年太子妃,她似乎都忘記女兒家婀娜多姿的風度了,此時放下刻板端莊的架子,又恢複了幾分年輕時的嬌俏,“還請石氏多看顧。”
石氏即石貴妃。無寵無子,因是皇後心腹,所以得了貴妃高位。這位石貴妃娘家已經沒人了,楊皇後死後,皇帝絕不可能扶立石貴妃為皇後。請石氏照顧謝琰,就是讓謝琰不再爭取儲君之位。
“梓童放心。”
皇帝看著楊皇後的模樣,也想起了她初嫁時的青澀年少,眼中竟有淚光。
他緩緩抬手,縮在一旁的兩個小太監立刻翻出瓷瓶,調好鴆酒,跪送楊皇後身前。
楊皇後看著那瓷色細膩的酒杯,再看皇帝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眼中有淚無聲落下,沾濕修剪得乾淨整齊的粉色指甲,肅拜於地,涕泣道“願妾來生再事陛下。”抬頭將鴆酒一飲而儘。
鴆酒極烈。入腹之後,不到兩刻鐘就發作起來。楊皇後本在床上待死,渾身痙攣著滾下床來,在地上掙紮嘔吐,雙眼圓睜遍布血絲,十指指甲摳得稀爛。旋即大口大口嘔血。掙紮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在一片狼藉中斃命。
皇帝就坐在一旁的春凳上,看著楊皇後一點點痛苦地死去。
楊皇後不哭不鬨不求不罵,死前恭恭敬敬甚至發誓來世再服侍皇帝,隻求皇帝保全她兒子。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飲下鴆酒的前一個時辰,皇五子謝琰就因涉嫌指使承恩侯府縱火焚燒季閣老府一案,被大理寺捉拿下獄了。
——誰讓他那麼想不開,這風聲鶴唳的關頭,居然跑去被高牆圈禁的信王府耀武揚威?
錦衣衛拿著宮禁籍冊把謝琰身邊的宮人太監梳理一遍,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招認,在季閣老家失火之前,謝琰曾遣人送信到承恩侯府。
皇帝之所以對她溫情脈脈,正是因為要殺她的兒子。對不起了,梓童。
※
“皇五子下獄了?”
衣飛石看不懂這個走向了,難道這事兒還真是皇五子乾的?
在衣飛石心目中,放火這事兒就應該是陳朝探子的手筆。畢竟,朝裡哪方麵的勢力,都沒有燒死季閣老的必要。這事兒駭人聽聞又笨拙得可笑,真想把屎盆子扣在謝茂頭上,完全可以等謝茂解了圈禁之後再乾。
謝茂許久都沒說話,這一日也沒有纏著衣飛石,獨自在書房待了半天。
到晚上吃飯時,衣飛石照例要和謝茂一起,卻見桌上分了兩席,擺在他身前的那一席四葷六素兩羹一湯,與尋常無異。擺在謝茂麵前的卻是一席素菜,平常謝茂都要小酌幾杯,今天隻有一壺米湯充作飲漿。
衣飛石當然早就察覺到謝茂情緒不對,但他沒資格問。現在謝茂都吃起素菜了,他難道還敢大喇喇地啃羊肉?
“將席麵撤下去,我與殿下同食。”衣飛石吩咐下人。
“彆撤。就這樣吧。”謝茂按著衣飛石坐下,手腳很規矩,很顯然沒心思吃豆腐了,“你好好吃飯,不與你相乾。”
見衣飛石還要推拒,他親自拿筷子替衣飛石夾回半隻小羊肋,再把筷子塞衣飛石手裡。
“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大好。你高高興興吃飯,我看著就開心。”
這一頓飯,謝茂食不知味,衣飛石也實在高興不起來。二人草草吃完了飯,謝茂摟著衣飛石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你早些睡,我……”
“我陪殿下。”衣飛石拉住他欲起身的手,燭火中顏色曖昧,“陪殿下睡。”
謝茂多沉鬱的心情聞言都忍不住想笑,誠然衣飛石早就許了身體給他,常年廝混在軍中也不認為自己是深閨女子的衣飛石,很顯然對身體也不那麼要死要活的看重,可他看出自己心情不好,就寧願做討好自己的事,——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利用,討好,隨便什麼,總而言之,衣飛石是希望他高興,他就覺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