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差一線就露餡的局麵下,鎧鎧能把殘局收拾成目前的樣子,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衣飛石不說話,鎧鎧又忍不住問“那主子你就一直蹲在地下,讓君上一個人在上麵?”
“此事不必你費心。我有辦法。”衣飛石說。
“君上給你舔一舔就不流血了。”鎧鎧畢竟擔心自家主子,在衣飛石身邊不住絮叨。
這處傷代表著衣飛石與謝茂感情的決裂。
它是謝茂對衣飛石擅動自己紫府的懲戒,也是二人徹底兵戎相見的見證。
前一秒謝茂還說拿著玉翡劍使苦肉計的衣飛石吃定了自己,後一秒他就失去了對衣飛石的愛,甚至利用了衣飛石對他的關心,將短劍捅入了衣飛石的身體。
傷口一直在流血,一直在愈合與撕裂。
滴滴答答不絕如縷的鮮血,就像是這麼多年謝茂對衣飛石的愛,正在一點一滴地離開衣飛石的身體,離開衣飛石的生命。
最讓衣飛石覺得痛苦的是,他知道自己活該。他連一個可以遷怒怪罪的對象都沒有。
衣飛石唯一能痛恨的人,僅是自己。
直到鎧鎧撞槍口上。
鎧鎧嘀嘀咕咕要衣飛石去找謝茂療傷,下一秒,鎧鎧就被拆成了零件,稀裡嘩啦灑了一地。
鎧鎧的本體就是由不同的部件組成,彼此之間並無勾連。就算被拆成了零件,它也不覺得疼痛,隻會暈眩。
滿眼冒金星的鎧鎧把自己七零八落的部件重新拚裝好,悶頭躲在一邊蹲下,小聲嘀咕“哼。君上跟主子沒學好,主子跟君上學壞了。暴君!暴主子!天生一對!”
也許沒等暴君養好善心,主子就跟著暴君一起去毀滅世界了。太有可能了!鎧鎧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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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雲在樓下收拾殘局,被聞聲趕來的宿貞捉了個正著。
“發生什麼事了?”宿貞看著地上殘留的鮮血。
那是屬於石一飛的鮮血,母子血脈相連,宿貞對此極其敏感,放在腰間的右手就有薄薄的冰霜成型。
作為常家千金,宿貞並不怕被斷了香火的嶽家父子。常家不供奉嶽王,拜的祖師爺比嶽王父子更早數千年,似嶽雲這等祀神再能打,她也不怕,甚至有些居高臨下的驕縱。——嶽王父子是沒組織的祀神,沒有常年供奉的信眾,更沒有流傳在世間的道統,難免被邊緣化。
嶽雲心說,我這怎麼給你解釋?想了想,乾脆一溜煙跑了。他化神開路,直接跑回了杭市。
這等神仙手段,宿貞眼睜睜看著也沒轍。她警惕地用靈識將彆墅內外都掃了一遍,樓上謝茂與衣飛石居住的臥室牆壁破了個大洞,尤其讓宿貞心驚“飛兒?謝先生?飛兒?”
謝茂緩緩從客房裡走了出來,說“媽。”
“這是怎麼了?飛兒呢?”見謝茂好端端地走出來,宿貞鬆了口氣。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她依然不喜歡衣飛石卑下溫順地服侍著謝茂的姿態,可她心底已經默認了,謝茂會保護衣飛石,不會讓衣飛石受傷害——閨閣之間的嬉戲不提。
“和我吵了一架,走了。”謝茂談起離開的衣飛石,就像說衣飛石出門買包煙一樣尋常。
宿貞臉色有些變了。她不太敢相信地指了指地上的血“……吵架?”
“沒刺中要害。”謝茂平靜地承認了。
徐以方來得比較慢。她今天在接受治療,耳力也不如宿貞那麼好。宿貞聽見動靜就跑出來了,她是聽見外邊助理討論宿貞急匆匆離開,這才打聽了兩句,趕緊從治療室追了出來。
待徐以方趕到時,恰好聽見謝茂這句話,驚訝地問“什麼?進賊了嗎?茂茂受傷了嗎?”
見謝茂神色平淡,渾身上下也就手上沾著血,她又冷靜了下來,“飛兒捉賊去了?”
徐以方的推理很有邏輯。謝茂能站著,毫無痛苦之色,那就是自身無恙。謝茂半點不著急,神色平靜無比,那就是衣飛石也沒受傷。既然都沒受傷,衣飛石又不見了,那肯定是賊受傷了,衣飛石捉賊去了。
被徐以方兩句話打了個岔,覆蓋了宿貞整個右手的薄霜方才緩緩地褪去了。
認清楚局勢之後,宿貞曆來很能忍耐。謝茂來曆莫測修為高深,不到拚命的時候,宿貞不想和謝茂撕破臉。如今謝茂背後還有徐家撐著。修俗兩界都極其不好惹。當務之急,是找到兒子。
她不再看謝茂,轉身走了兩步,想起謝茂對衣飛石的變態占有欲,又回過頭來。
“謝先生,我能帶飛兒回家嗎?”宿貞問得很客氣,姿態很低。
謝茂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然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謝茂並不在乎衣飛石的去向。
衣飛石是否回家,是回宿貞的家,還是回他和謝茂的家,謝茂都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