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謝茂當然不懷疑衣飛石的演技,試戲中,唯一的瑕疵來自於衣飛石故意漏出的暈鏡頭。
衣飛石對此的解釋是,部隊服役時有相關臥底任務培訓,他成績很好。不過,現實中不會對著鏡頭表演,因此適應不良。多練習一定能迅速克服這個問題。
——這其實也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現實中扮演什麼身份就像什麼身份和鏡頭前演繹角色,事實上有著很大的不同,二者屬於完全不同的兩個專業。鏡頭經驗很重要。一個鬨不好,前者拍出來就成了紀錄片風格。多好的攝影師也沒法和不理會鏡頭的演員建立起與觀眾的聯係。
謝茂很嚴肅地教訓“石叢”,挑剔他的毛病,要他去給主攝影方憲提鞋請教。
衣飛石唯唯應諾,一副都快高興瘋了還拚命壓抑著的諂媚模樣,連連向會議室內的各位主創鞠躬。
試戲當然不可能隻有謝茂一個人看。導演組、製片組都來了人,主攝影方憲也在座。
各人互相遞了個眼色,都沒什麼可說的。一則小司機演技真的不錯,外形不說驚豔,也算過得去,大概是當過幾年兵,有自帶的英氣加成,居然很適合這個角色。二則聽聽謝導那“嚴肅”的“教訓”,明顯已經內定了,沒什麼利益紛爭,誰願意去跟大老板唱反調?
被喊來做試戲資料的選角導演都驚呆了,這個劇組是藏龍臥虎啊,導演演技好到炸裂就算了,導演身邊不起眼的小司機居然也是個影帝預備役,《嶽雲傳》這電影是要上天了嗎?
製片主任是熊開新的人,製片組目前就隻有他一個人在試戲現場,考慮到自己的上司,他起身走到謝茂身邊,低聲耳語“謝總,熊製片已經把管宣帶回來了。您看……”
謝茂笑了笑,恍如未聞地宣布“諸位怎麼看?”
諸位主創給他的回應很熱烈,阿魯導演乾脆起身抱了抱衣飛石,說“歡迎你啊,嶽少將軍。”
製片主任隻得無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給熊開新發了一條短信。
“新主演已經定下來了,阿魯導演,安排一下,讓服化組開始工作。今天這麼大雨,場地明天乾不了,調整拍攝日程,明天先補拍棚裡的戲。”謝茂吩咐。
主演沒有定下之前,整個劇組都處於一片慌亂的狀態,現在就似有了主心骨,繞著主演轉就行。
試戲結束之後,整個劇組的休假也隨之結束。除了拍攝相關工作人員,其餘人等都進入了加班狀態。門外大雨瓢潑,實際上才下午六點,還有半個晚上的時間可以趕工。
衣飛石去了服化組量尺寸和定妝,謝茂獨自坐在落地窗前,看著暴雨捶打庭前草木。
微信群一直在嘰嘰嘰。
——好在現在已經沒什麼人會他了,都知道他反正也不會直接管事,全部交各組總監處理。
他沒有開燈,黢黑寂靜的酒店客房裡,隻剩下窗外偶爾撕開天穹的閃電照明。
不成熟的風景區酒店,隔音不太好,房間挨得近,上下兩層樓裡所有交談聲,都瞞不過謝茂的耳朵。隻要他認真去聽。這會兒他坐在窗前聽雨喝酒,杯中淺淺一甕透明色的酒漿,香氣四溢。
隔著六間房的客房住客是監製許廣英,早在十多天前,謝茂就聽過她和主演之一楚揚的緋聞八卦。
樓下兩層住著劇組的基層工作人員,這會兒大多數都在酒店看電視玩手機睡覺,反倒是與謝茂同一層的各組總監管事都在加班。這一層很空曠。
所以,對許廣英來說,隔著六間房的謝導演,基本上處於一個絕不可能被竊聽的距離。
她和楚揚壓著嗓音在吵架。
“騙子!說好的扶我做隱形男主呢?居然讓個小司機壓我的番!”楚揚極其惱怒。
“壓番?桑晚、秦思蔻都沒嚷嚷壓番,你先跳出來了?”許廣英話說得刻薄,語氣卻似撒嬌,嗲嗲地帶著玩笑,“大老板早有安排,這件事是我們失算了。你放心啦,小司機沒什麼經驗,隻要前麵幾場戲拍不好,我就提議削減他的戲份——這場雨這麼大,多耽誤幾天,時間也不夠用了。”
“謝導讓你們去看試戲,怎麼都沒人反對?一個退伍兵,沒學曆沒資曆,憑什麼擔主?”楚揚平日裡說話儒雅溫洵,背地裡罵人時嗓音豎起,刺耳刻薄。
許廣英似乎在做什麼,停頓了片刻,才發出低低的嬌笑聲“人家演得好呀。田導說他是影帝預備役。”
田導就是負責試戲影音資料的選角導演。謝茂聽到這裡,啜了一口酒,眼底含笑。
“田繼忠看誰都是影帝預備役!他還說三大不給我視帝是對不起我呢!”楚揚暴躁地說,“我不管,你想辦法把小司機弄走。本來這個戲就是雙男主,嶽雲是明線,嶽飛是暗線,現在管宣出了問題,削了嶽雲的戲份為何不可?”
“我把他弄走了,你給我變個嶽雲出來?”許廣英明顯不快了。
“你弄不走他。”楚揚嘲諷。
……
二人就開始你來我往地互相貶低與攻擊。
謝茂懶得再聽下去。
劇組裡各人心思不同,楚揚自認為攀上許廣英有利可圖,實則許廣英一直公事公辦,從來沒認真替楚揚辦事的心思,對楚揚是標準的白嫖。燈光組總監老蔣對楚揚心懷不滿,真到拍戲的時候,燈光組也很專業,沒有半點使絆子收拾楚揚的跡象。
同樣一份工,女人想要出頭,付出的努力起碼三倍於男性,所有能在業內混出頭的女性,都很少會拿自己的專業開玩笑。既然工作上不出問題,謝茂也不會理會私底下的暗流洶湧。
此時,窗外被暴雨潑灑的酒店門口小停車場,出現了三道被淋成落湯雞的身影,艱難前行。
謝茂緩緩放下酒杯,心中略微詫異。
——這麼大的雨,熊開新還真的把管宣截回來了?
十分鐘之後,謝茂的房間就響起扣扣的拍門聲,這動靜驚得隔著六間房之外的許廣英和楚揚也閉嘴不吵架了,還有不少樓下的工作人員攀在樓梯口看熱鬨。
謝茂順手打開房間頂燈,將門拉開。
管宣臉色蒼白站在門口,身上披著毯子,衣角還有雨水牽著線往下淌。
“謝導我錯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管宣說話時牙齒不住打顫,凍得話都說不清楚。
熊開新在一旁解釋“謝總,下了半天雨,旱橋過去的公路被水淹了,車子過不來。小管從水裡淌過來時,不小心被水衝走,兩個山民冒死下水才把他撈回來。”
如果熊開新沒有撒謊,那管宣就真的是死裡逃生。隻差一點,命就沒了。
謝茂並未感覺到其中的誠意,他隻感覺到濃濃的逼迫——熊開新,逼著管宣冒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