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他安靜地站在燈光幽暗的大堂裡,被憤怒的謝茂責罰時,他心裡很明白——
因為離不開先生,所以,我遭報應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假扮成“石叢”睡在謝茂床上的日日夜夜,披著另一個皮囊偷盜來的愉悅享受,都是刻在他骨子裡卑鄙齷齪的貪歡慕色,敗壞了計劃中冠冕堂皇的一切。
如此卑鄙。
※
半夜兩點,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謝茂看得出天道針對《嶽雲傳》劇組的鎮壓,衣飛石同樣看得出。
不等衣飛石出手,寂靜的深夜,一枚至高海印飛入雲層之上,沒有驚動任何人。微微側目的衣飛石便重新恢複了專注,認認真真地繼續站在大堂裡,希望自己一時的溫馴能夠讓謝茂稍微泄憤。
臥屠印升空之後,看上去又要綿延數日的雨勢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僅有一點兒殘餘的雨水,順著屋簷落下,發出寂寞的聲響。
前台值夜班的小姑娘已經歪在躺椅上睡著,打著小呼嚕。這讓整個大堂顯得越發寂靜。
電梯間突然叮地響了一聲。
哪怕是深夜,電梯自帶的安全提示依然儘職儘責地播報“電梯門開啟,請注意梯級。”
衣飛石聽見很熟悉的腳步聲緩緩走了出來。
謝茂就站在電梯間出來的走道口,緩緩站住,看著衣飛石。
隻看了一眼,謝茂就轉身往回走。
衣飛石明白那是什麼意思。這時候可顧不上什麼體統,衣飛石拔腿一溜小跑就朝著謝茂跑去,趕到電梯間時,電梯門恰好關閉——
謝茂看著他的雙目之中,沒有一絲感情。
哪怕電梯門正在緩緩關閉,按下上行鍵就能將門打開,衣飛石也不敢按。
他用儘量溫馴的眼神目送電梯門關閉,下一秒就奔向了樓梯間。
是的,他可以瞬移。但是,這種季節性風景區的酒店安保人員很少,各處通道都安裝著儘職儘責的攝像頭。這種節骨眼上,他可不想玩大變活人或者幾個攝像頭同時壞掉的把戲。
一口氣竄上三樓氣都不帶喘的,衣飛石甚至還能在電梯口等著謝茂出來。
“叮,電梯門開啟,請注意梯級。”
甜美女聲播報之後,目無表情的謝茂走了出來,他沒有多看衣飛石一眼。
衣飛石壓抑著情緒跟著他走了兩步,突然之間,他就感覺到了不對。
——又中術了!
謝茂乘坐電梯到樓下找他,又恰好讓他落下半步,不得不步行上三樓,這一切都是故意的!這是謝茂所設下的局。就是為了讓衣飛石匆忙之間來不及考慮,直接從步梯間走入謝茂的術法之中。
因為著急趕在謝茂的電梯抵達前上三樓,衣飛石忽略了布置在步梯間的陷阱入口。
衣飛石並不驚慌。
謝茂的修為在封印之中,他的修為也不能說全部解開,但是,應付如今的謝茂是足夠了。
不管謝茂設下了怎樣的局,豎起了怎樣的結界,隻要他想離開,終究有辦法離開。自從記憶與修為一並解封之後,主動權就一直握在衣飛石的手裡。
感覺到謝茂的憤怒,四麵八方也都被陣法隔絕,衣飛石不再遲疑,即刻跪下請罪“先……”
謝茂手裡多了一道鞭子,鞭影呼嘯而來。
君上責罰的意圖很明顯,衣飛石就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垂首領罰。
他身上穿著自覆的鎧甲,凡眼無法看見,趕在君上鞭子抽上身體之前,衣飛石將鎧甲褪去,身上就似落下了淡淡一層金光,露出毫無抵抗力的衣料與最柔軟的皮肉。
“唔——”衣飛石發出難以忍受的悶哼,一個翻身就退出去三米遠。
確保自己到了安全距離,絕不會被鞭子抽上身之後,衣飛石才不可置信地用手撫摸著被抽打的肩膀,盯著謝茂,下唇無意識地顫抖。
……不是體罰。不是泄憤。從頭到尾,都是君上的局!
謝茂手持細鞭緩緩走近。
他往前走一步,衣飛石就往後退一步。
衣飛石不認為自己應該逃過責罰,無論謝茂想要怎麼罰他,他都不會規避。鞭撻是最輕的體罰,儘管他從來沒有領受過,可他認為自己絕對有理由承受。
但是,謝茂手裡的那一根細細的鞭子,並不是普通材料製成。
那是一根積聚著能量原石精華的純能量鞭子。
衣飛石不知道謝茂是怎麼做到的,可是,謝茂就是做到了。那一根細細的鞭子,起碼凝萃了一千塊巴掌大的能量原石精華,換句話說,謝茂幾乎把半個宇宙都握在了手裡!
這一根鞭子抽在身上造成的後果,並不是疼痛。
而是填塞!
謝茂在把無窮無儘的能量往他的體內填塞!
“你修為很高,眼力很好。不如,評估一下目前的局勢。”謝茂手持細鞭,將衣飛石逼到了牆角,衣飛石眼底已經露出哀求示弱的神色——
謝茂站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在那個位置,他不能瞬間抽中衣飛石,但是,他絕對夠得著試圖破開陣法逃跑的衣飛石。
“比如,在你破開陣法之前,我能不能把這根鞭子全部送進你的身體裡?”
衣飛石背靠著牆,用儘量不讓謝茂誤解的速度,緩緩跪下“先生,求您彆動手。”
謝茂出的這一張牌,再次出乎衣飛石的意料之外。
不管是衣飛石還是衣飛石的君上,他們都是早已飛升上界的聖人。換句話說,他們個人所擁有的力量,足以撐破整個世界,再不被世界所容納,所以才被天道送去了上界。
因此,謝茂入輪回,衣飛石陪著謝茂入輪回,都要封去自己的修為,才能順利進入下界。
目前的謝茂處於被封印的狀態中,衣飛石其實也沒有全部修為。
——這個世界,根本容不下封印全開的衣飛石。
衣飛石此時就處於近乎半神的臨界點上,謝茂還瘋狂把差不多半個宇宙的精純力量往他體內填充,一旦衣飛石所擁有的能量超過這個世界能容忍的閾值……
衣飛石心裡很清楚,他不會死,死的多半是這個世界。
那種狀態下,除了他自己,整個世界都會灰飛煙滅,包括謝茂在內。
他救不了謝茂。
不管謝茂的目的是拿衣飛石的命做脅迫,還是拿自己的命做脅迫,這一刀殺得太準了。
任何情況下,衣飛石都不敢拿謝茂的命開玩笑。
他再不敢擅動。
這是一個早就被設計好的局。
衣飛石不知道謝茂是什麼時候做出那根恐怖的能量鞭子,但那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倉促而就的東西。細鞭中蘊含的能量太龐大了,衣飛石至今都想不通,以謝茂目前的修為,是怎能完成了這個壯舉?
至於今天謝茂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一環扣一環,分毫不錯。
衣飛石相信,就算他沒有在大堂等候,謝茂也一定會把他晾在房門之外。
——衣飛石用斬前塵奪去了謝茂對他的感情,卻沒有奪走謝茂的記憶。所以,失去了愛心的謝茂卻始終記得,衣飛石是多麼地愛慕和緊張著自己。
如果謝茂依然愛衣飛石,他絕不會利用衣飛石對他的愛。
可是,他沒有愛了。如今他利用起衣飛石對他的愛慕與緊張,毫無愧疚之心,且得心應手。
拒見衣飛石,擾亂衣飛石的情緒;借著夜雨,放出臥屠印,布置陣法;故意把衣飛石甩在電梯門外,嚇得衣飛石慌不擇路,一頭撞進陷阱——圖窮匕見。
“小衣。”謝茂沒有往前走,隻微微傾身,看著跪在地上的衣飛石。
“愛是軟肋,愛是破綻。”
“當你擁有一個人的愛情,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永遠都不該拿走我的愛情。”
你愛我,我也愛你。彼此不忍相欺,不忍相害,所以勢均力敵。
你依然愛我,我卻已經不愛你了。輸給我,是你種下的因,也是你注定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