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失去了蟠龍王袍與王爵禮儀的環繞,這少年仍是隨便擱哪兒都矜貴無比的天生貴氣。
滿堂血腥氣。軍醫告罪一聲就衝了上去,伏未似是鬆了好大一口氣“你可來了!這姑娘頂骨好似被打破了,我……”
“你起開!”軍醫將伏未一腳踹開,衣尚予才看清那破麻袋裡,裝著一個昏死的少女。
謝茂將最後一口醬肉吃完,拿熱毛巾擦擦手,叫得親熱“衣姊夫。”
衣尚予與他敘禮落座,謝茂看上去就是風塵仆仆、滿身疲憊的模樣,來得又這樣早,倒不像是從山中下來,偏偏要問“恰好有事請教殿下。我那不爭氣的小畜生平白不見了兩日,上下都找不到人,殿下可曾見著他了?”
謝茂裝傻“啊?”立時將容慶拉了來擋槍,“姊夫,此事情急,還請姊夫援手!”
衣尚予豈是好糊弄的主兒,也架不住容慶滿心冤屈一身悲憤,沒等衣尚予再問,容慶已噗通一聲跪在衣尚予跟前,拿出昨夜對付謝茂的架勢,砰砰砰狠磕幾個頭,地板上瞬間就濺出血來!
衣尚予正經刀山血海裡趟出來的殺神,這點兒鮮血根本不放在眼底。他皺眉,是因為他已經察覺到了,謝茂這是故意帶了個麻煩給他。
衣尚予皺眉,不必他吩咐,服侍在帳下的兩個親兵即刻出列,齊齊頓住腰間佩刀,同時架住容慶腋下,反手一扣,就將容慶死死製伏在地上,彆說磕頭,動都不能再動一下。
這親兵二人出手整齊劃一,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可見訓練有素。
“此人是誰?”衣尚予問謝茂。
“昨夜偶遇的路人。為何在此,叫他親自向姊夫說明。”謝茂表示孤口渴不想多說話。
衣尚予總不能讓謝茂彆喝茶了帶著人滾,他隻能聽聽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麻煩。
容慶就保持著一個被兩把佩刀製伏在地上的憋屈姿勢,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他說楊靖逼|奸不遂殺人滿門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酒醒後怕、屠滅縣衙役吏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勾結守備將軍簡薛殺良冒功時,衣尚予終於沉下了眼眸。
衣尚予是個不太像武將的武將。與他威震天下的戰神之名相比,他一直顯得寡淡而儒雅。
一直到現在,謝茂才感覺到他深藏在骨子裡的鋒芒,就似利劍出鞘。——露出鋒芒的衣尚予,僅僅隻是抬起眼眸,一股深沉的銳利與危險就靜悄悄地統治了整個廳堂。沒人敢大喘氣,連謝茂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他覺得好像回到了前世朝堂上聽衣飛石大將軍解說戰局的時候。
容慶被押在地上看不清衣尚予的表情,可他仍舊準確地感受到了衣尚予的殺意。
這顯然是針對簡薛的殺意!
相比起無差無職的謝茂,身為天下武官之首的大將軍衣尚予,才是真正該做主的人。
容慶埋頭痛訴“大將軍!您可知道徐鄉百姓是何下場?簡薛不止斬男丁首級邀功,婦孺也不放過。十一二歲的男丁也罷,七八歲的孩童滿臉稚嫩,竟說小兒為匪盜望風撅壕,三個小兒人頭記作一級斬首……”
“衣大將軍,您怎能讓這樣狼心狗肺、蒸害黎庶之人,在您帳下逍遙法外?”容慶大聲問。
在謝朝,大將軍乃武官之首。文帝在世時,曾組建樞機處,以大將軍為樞機處長官,協理天下武事。須塗虜汗國覆滅之後,樞機處被裁撤,然而,衣尚予的大將軍行轅,仍舊是謝朝最重要的武事衙門之一——朝廷任命京畿係統以外的武官,除了兵部的文書之外,還得大將軍行轅加蓋簽押。
儘管簡薛任職的守備軍不在衣尚予治下,可簡薛既然不在京畿軍係,升遷的文書上就必然加蓋了大將軍行轅的簽押,容慶說簡薛在衣尚予帳下效命,大體上也沒有問題。
衣尚予指著麻袋裡的少女,問“她又是何人?”
容慶被押著看不見他的指示,旁邊親兵提醒了一句,他義憤填膺的怒火瞬間就熄滅了,黯然答道“她是承恩侯府上使女,同情草民遭遇,暗中幫草民逃了出來……”
不等衣尚予再問,他已經把自己的遭遇都說了一遍。
和昨夜麵對謝茂時閃閃躲躲的態度不同,容慶在衣大將軍跟前很老實,將楊靖留他做孌童、方才苟活至今的事都說了。想來若非楊靖將他圈在身邊玩弄,他也不可能在承恩侯府的追殺下活這麼長時間,昨夜能從承恩侯府逃出來,則是多虧了那位被打得不知死活的莊兒姑娘的福。
朱雨看著容慶的眼神就有幾分不善你求我家王爺救你,扭扭捏捏不肯直言。今天見了衣大將軍,人家都沒問你呢,你就一五一十全說了。你還看人下菜碟兒,這是看不起我們殿下?
男人雌伏之事在亂世中不少見,衣尚予常年帶兵見得就更多了。讓他覺得瘋狂的是,據容慶所說,謝茂竟然把承恩侯的庶子廢了?
朝堂各處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皇帝剛剛登基不久,有從龍之功的幾家都才剛剛分配好利益,新貴老臣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淑太妃代表的林家和楊皇後代表的楊家,這是新朝舉足輕重的兩大勢力,朝野上下都在屏氣凝神地看著兩家動作。
——謝茂在這時候突然蹦躂出來,一鬨就鬨了個大的,這是出的什麼招?
衣尚予看不懂了。
他看著風塵仆仆滿臉疲憊、好像隨時都能睡過去的謝茂,心頭竟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窒息感。
這特麼信王不按常理出牌啊?就算你們林、楊兩家打算撕逼平衡朝局安撫皇帝,也沒必要剛下場就刀刀捅肺吧!這是真要捅得兩敗俱傷嗎?!楊家早就得罪了林家嗎?這肯定是世仇吧!
讓衣尚予覺得喘不過氣的謝茂,正誠誠懇懇地對衣尚予說“衣姊夫,昨夜我去得匆忙,半夜也叫不開城門,唯恐這女孩兒死在城外,隻好向你求助。剛好這這個人證也先藏在你處——天底下敢在姊夫處殺人滅口的,隻怕還真沒有。”
衣尚予不反對留下容慶,若無簡薛殺良冒功之事,謝茂想拖他下水他也不會理會,事情既然牽扯到了地方的守備軍,簡薛的升職簽押也由大將軍行轅放行,衣尚予就必然要管。若是連這一點兒擔待都沒有,一心隻想著趨吉避凶少管閒事,他也不是如今的謝朝凶神衣尚予了。
心中向來有成算的衣尚予隻是摸不清謝茂的打算,他遲疑地問“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謝茂嚴肅地望向堂外,低聲道“我即刻進京。”
將容慶與承恩侯府的婢女留在大將軍行轅之後,謝茂又帶著人風塵仆仆地離開了。
“哪兒來的馬?”衣尚予袖手而出,看著役兵正牽著二十多匹明顯不是自家軍中的健馬下去,隨口問了一句。莫不是塞外馬場的小馬到了?看著又不像。
役兵上前回稟“信王爺說順手牽來的,一半送給夫人,一半暫時寄存在咱們這兒,他得閒了還要來取。”
衣尚予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馬鞍上察看一番,果然發現了承恩侯府的徽記。
“禍水東引……”
衣尚予又好氣又好笑,以他的身份,真不怕這一點兒小麻煩。
不說楊竎並非他出手所廢,就算真的是他廢了楊竎,楊家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謝茂出手打了楊家的臉,皇帝總要訓斥謝茂一番,楊皇後隻怕也要向謝茂哭一場。可若是衣尚予廢了前來追殺人證容慶的楊竎,朝野上下就沒人敢說他一句不是。他是天下武官之首,容慶指控簡薛勾結楊靖殺良冒功,楊竎又來殺人滅口,犯在他手裡真是死了也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