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當然不會怪罪衣飛石失信,他對衣飛石表現出的心思本就不純,二人萍水相逢也談不上多深的交情,何況,衣飛石官卑職小僅憑父蔭,在哪兒都說不上話,就算留在他身邊也不過充當侍衛,——他也不缺一個侍衛。
因是夏日,謝茂衣冠多清淡素雅,今日愈發寡淡,素衣玉飾,常用的折扇因扇墜掛著一枚紅寶,也被他棄之不用。漱口之後,謝茂飲了一盞薄粥,搭著一碟子菌菇雜蔬,素得趙從貴心裡發愁,王爺這是怎麼了?
才用了朝食,就有宮中太監來傳旨“著信王謝茂即刻進宮。”
謝茂進宮通常都是趙從貴從旁服侍,這位是朝陽宮出身的閹宦,出入宮闈當然比沒淨身的朱雨銀雷方便。讓人看不懂的是,謝茂此次進宮沒帶外侍長餘賢從,而是命餘賢從看守王府,帶的是黎順、常清平並十二名領班侍衛。
旨意來得突然,謝茂也不曾擺出親王儀仗乘坐馬車,一匹快馬長驅直入禁中。
宮中已是一片縞素。
謝茂在左安門前下馬,太常寺官員已靜候多時,即刻上前為謝茂更換喪冠素服,另有太極殿服侍的小太監等著引路,一路哭兮兮地把謝茂領到了奉安宮中。殿前諸皇子已跪了一地,側殿是後宮嬪妃,皇帝站在皇後靈前一言不發,……沒看見淑太妃?
“皇兄,皇兄!”謝茂連滾帶爬地撲上去跪下,滿臉不相信地看著楊皇後的梓宮,拉扯著皇帝的龍袍衣擺不放,“為什麼?怎麼了?我不信!我阿嫂怎麼了?阿嫂,阿嫂!”
眼瞅著信王一個虎撲就往皇後梓宮上撞,守在靈前的禮部、太常寺官員,打下手的太監,全都嚇得臉色煞白,七手八腳把信王拽住“王爺不可!不可啊!”這要是讓信王把皇後梓宮撞個趔趄,他們全得陪葬!
謝茂衝撞幾回沒法突圍,掉頭要去哭他皇兄“哥,你說話!我阿嫂怎麼了!”
跪在殿外的皇二子謝沐一躍而起,衝進殿來指著謝茂怒罵“你還敢問怎麼了?若不是你無理殺害承恩侯世子,母後豈會一病不起!五弟也因你下獄,母後就是被你氣死的!”
謝茂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戲特彆好地退了一步,肩膀都耷拉了下去。心中忍不住吐槽,你媽就蠢,你比前世還蠢。
這時候你蹦達出來乾什麼?我是皇弟,不是皇子,把我罵毀了有利於你奪嫡上位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你說皇後是被氣死的,讓皇帝怎麼下得來台?他老婆成了謝朝開國以來第一個被氣死的皇後!多好聽?你是想把皇帝氣死吧?
果然不等謝茂吭聲,一直站在皇後靈前作憂鬱狀的皇帝陡然暴怒,飛起一腳踹在皇二子謝沐身上,怒道“皇後才咽氣呢!孽畜就敢踩著嫡母娘娘屍骨陷害宗室!奸骨佞心,刁毒至此,令人發指!”
這一腳踹得結結實實,謝沐飛出去六七尺,被殿前門檻卡住,瞬間臉白如紙。
謝茂第一個上前抱住皇帝“陛下息怒!您保重啊皇兄!”
皇帝被他抱得差點站不穩,似是傷心至極,一手扶著皇後梓宮,淚如雨下“梓童,你不在了,朕心亦如死灰。”返身就指著謝沐繼續罵,“皇後不在了,琰兒還在呢!縱沒有了琰兒,朕還有長子,輪不到你這畜生耀武揚威!”
兩句話說得滿堂眾人脊背生寒!皇五子完了,皇帝要立皇長子!
謝茂抱著皇帝的腿,這分明也是一個人的腿,一樣的骨頭,一樣的血肉,一樣從母胎中娩出,一樣牙牙學語長大。可是,為什麼他就能做出這樣狠毒的事呢?——這可是在楊皇後的靈前啊!楊皇後英靈不遠,聽見皇帝親口說不保全她的兒子,她該有多心寒?
他一向知道皇帝涼薄猜忌,小氣刻毒,可他真的沒有想到,皇帝會心狠成這樣。
這可是……在楊皇後的靈前啊!
※
奉安宮楊皇後梓宮之前,皇帝一場暴怒,昭示著中宮嫡子廢了,皇二子謝沐也廢了。
默默跪在殿外的皇長子謝灃欣喜若狂,替楊皇後跪靈時越發虔誠悲痛。
——皇帝說了,沒有琰兒(嫡子),還有長子。
隻要謝琰陷在大理寺裡出不來,儲君的位置,得來全不費工夫。
謝灃一邊哭得涕泗橫流,雙眼紅腫,一邊努力地想,怎麼才能讓謝琰永遠出不來呢?五弟那個暴脾氣,隻須有司官員羞辱兩句,他就會自己受不了玉石俱焚了。
他一邊哭著嫡母,一邊盤算著如何弄死嫡母的親子,半點兒不覺得心驚。
人死如燈滅,活著怕她,死了?倒是叫她從梓宮裡爬出來呀!
※
謝茂是臣弟,在靈前初祭之後,不再守在奉安宮,而是去了長信宮。
他去探望聽聞皇後急病薨逝,驚慟之下病得不能起身的淑太妃。
本以為淑太妃生病隻是托詞借口,不想去奉安宮為楊皇後致祭——身為太妃,說穿了也隻是文帝妾室,皇後為天下母,皇後去世,天下縞素,太妃也不能免禮。
哪曉得才走進長信宮就聞見濃重的藥味,淑太妃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居然真病了!
“母妃?”謝茂上前施禮,關心地握住淑太妃的手,“您這是?”
大宮女取軟枕墊在淑太妃身後,將她扶起,揮退所有服侍的宮人太監之後,親自守在帳前,示意淑太妃可以與信王放心說話。
淑太妃滿臉病容,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意,輕聲道“要小心啊。”
謝茂被她一句話提點得心冷如水。
小心?小心誰?楊皇後已經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讓他“小心”?
皇帝。
隻剩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