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完,外邊太陽也升了起來,衣飛石喝了熱湯,額上微微冒汗。謝茂就是愛逗他玩兒,哪裡舍得真的折騰他,早就吩咐銀雷準備好了浴湯,此時故意對衣飛石說“真是好熱天氣。剛起床就是一身的汗。……我也得洗一洗。”
徐屈耳朵立刻就豎了起來,這個手腳不乾淨的壞坯子,又想乾什麼!
謝茂不負所望,就在飯桌前曖昧地拉住了衣飛石的手“反正都要洗,不如一起吧?也顯得更親熱些。我有好多話想和小衣說,真是一時一刻都不想分開。”
你要不要臉了?剛見麵第二天就纏著人共浴,你還是個王爺嗎?淑太妃管不管你?徐屈常年廝混在軍中聽慣了葷素不忌的話,今天也忍不住想給謝茂跪了。更讓徐屈覺得瘋狂的是,衣飛石竟然愣了愣,然後點點頭,說“那卑職服侍殿下入浴。”
這就是你勾引信王讓他更喜歡你的手段?徐屈懵逼。
這就是你勾引我,讓我更喜歡你的手段?……謝茂也懵了。
“那你為何不閃不避,反而與他刻意親近?”
徐屈不認為衣飛石對男人感興趣。
退一萬步說,就算衣飛石喜歡男人,那他也不可能看上信王。
信王是大行皇帝幼子,從小嬌慣得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宮中的淑太妃小林氏老謀深算,朝中更有林丞相把持大局。信王若是和掌握兵權的衣家親近,那妥妥就是個扶不起來又惹今上忌憚的禍根。
——衣尚予自己都麻煩纏身牽扯不清了,哪裡還敢去勾結王爵?
徐屈心中猛地一顫,看向衣飛石衣尚予受文帝深恩,不忍廢帝自立,衣飛石呢?
就算衣飛石沒想過謀朝篡位的事,他是否想過廢了宮中那位氣量狹小的皇帝,扶立傳聞中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溫情脈脈的信王呢?否則,他為何明知道信王心思不純,卻還是刻意親近信王?
衣飛石看明白他眼中的震驚,冷笑道“老叔,家破人亡就在眼前,您想太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隻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麼?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儘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隻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隻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
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一位親手打滅陳朝、降服浮托國的絕世悍將,說他不懂政事?衣飛石打的兩場都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戰!這種層級的戰爭,指揮者若不精通政事,怎麼可能順風順水在短短十多年裡就結束了戰爭?
此時衣飛石不過是在衣尚予帳下聽令的役兵,眼光就已不再局限在方寸之間。
他想的並不是陳朝與謝朝正在開戰的襄州,而是陳朝之內的暗湧。
——也包括謝朝內部的暗湧。
打仗,從來都不是短兵相接的那一點兒實力比拚。這世上或許有偶然發生的單純戰鬥,卻從來不會有目的單純的戰役,更沒有目的單純的戰爭。
衣飛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已經具備了絕世名將才擁有的胸襟眼界。
聰明的人,當然是從小就聰明。
謝茂心想,當初自己也是重生了一次才看懂皇帝的險惡用心,和芝麻餡兒的小衣比起來,第一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的他還真是傻白甜。
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兵的奏折留中不發,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於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折,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在握,不欲他再擴大勢力染指秦、雲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願意割讓一州土地,隻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殺衣尚予,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區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
“哈。”衣飛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
我信你。謝茂在夾牆內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娘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
說到這裡,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麼進退維穀,更不會鬨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局的傻逼事來。
所以,我這是被鄙視了?謝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阿爹那裡,我勸過了,也請襄州大兄寫信勸了。阿爹隻是不聽。”
謝茂心中默默地說,他哪裡是不聽?他是沒辦法,也不敢拿兩線戰局做賭。但凡衣尚予有一絲私心,前世他也不會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你阿爹忠君愛民,戰功赫赫,是百世不出的英雄好漢。
徐屈也不吭聲了。衣尚予拿定了主意,誰能勸得服?
“老叔先設法給阿爹透個風去,就說信王哄我在行宮玩耍,心思不純。”
“這些日子我會儘量讓信王更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