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衛老老實實把側門的磚頭拆乾淨,趙從貴領著一大幫子宮人清掃地麵,在地上鋪好百兩一尺的菱紋織毯,點頭哈腰“老王爺請,長公主請。……我們家千歲嗬嗬嗬,來了來了。”
謝茂才換好能見人的常服,午後暑熱,側門又不常去,才走兩步汗就濕了一背。
這時候拎了把扇子呼咻呼咻扇著,踢踢踏踏走來,上前笑嗬嗬地屈膝“老皇叔來啦!”
義老王爺是文帝的兄弟,今年快八十歲了,難得眼不花耳不聾,身板還挺硬朗,這位看見謝茂就笑開了一張臉,“哎喲,這是咱們家十一,咱們家的千裡駒……”
梨馥長公主在公主儀仗下靜靜地站著,見謝茂偏頭看她,她微微一笑。
和謝茂記憶中的梨馥公主一樣。她很端莊漂亮,出身貧寒卻很沉穩,安靜低調得沒存在感。
……不像穿越的。謝茂看著她有點尷尬,叫阿姊吧,淑太妃剛跟人提親要娶人兒子,不叫阿姊叫公主吧,鬨得好像他真想娶衣飛石似的……當然,謝茂是真想和衣飛石成親。可成親這事兒不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衣飛石明顯不願意啊。
謝茂含含糊糊地和長公主敘禮,迎義老王爺去了信王府主殿玉堂殿。
——義老王爺奉旨來問話,當然得找個正經地方,讓謝茂跪下老老實實地聽訓、回話。
義老王爺來問話是正事,梨馥長公主自然沒有在座旁聽的資格,途中她請謝茂停步,問道“聽說小兒飛石在千歲府上,可否勞煩千歲召他前來,借間屋子予妾,妾有話問他。”
文帝養女與文帝親女到底有幾分不同,梨馥長公主對謝茂非常客氣,客氣得近乎謙卑。
謝茂也沒想太多,吩咐趙從貴“你親自服侍長公主去畫樓殿,再差人去把侯爺請來。”
此時已是午後,在朝聞殿待了兩個時辰的衣飛石很乖順地回來,陪謝茂吃了飯,此刻正在謝茂的寢宮中午歇。他的寢宮衣飛石能去,梨馥長公主則絕不能去。——男女大防所在,他敢把梨馥長公主往自己寢宮帶,不說衣尚予,隻怕衣飛石都要立馬把他打成豬頭。
畫樓殿就在玉堂殿西邊,算是玉堂殿的廊殿,一向是謝茂待客所用。
安排得這麼近,實在是因為謝茂覺得衣飛石今天的反應很反常……他覺得吧,衣飛石可能又要出幺蛾子。離得近些,安心些。
謝茂被捏得昏昏欲睡,屏蔽了腦子裡係統的不斷勸說,突然間,院外傳來淒厲的哭聲。
這大半夜地突然一聲啼哭,聲聞數裡,頓時就把謝茂驚醒了。
不必他吩咐,才端熱水進門的朱雨已轉身出門詢問去了。
謝茂出門雖改換了身份,沒帶儀仗,侍衛與侍從依然帶足了人數,整個小客棧已經被徹底包了下來,內外都是自己人。饒是如此,外侍長餘賢從還是立刻就帶人守在了廊下“十一爺,小的在。”這是請謝茂不必擔心,他在守門。
謝茂才不擔心。他從床上爬起來,吩咐趙從貴“水端來泡腳。”
七月天氣拿熱水泡腳,沒多時就出了一身汗,特彆解乏。趙從貴晾了半盞熱茶,謝茂才喝了一口,朱雨就回來了,回稟道“好似哪家捉奸,鬨出了人命……齊侍衛已帶人去看了,奴婢先回來複命。”
謝茂聽了也不說話,慢慢將茶喝了半盞,就要趙從貴擦腳上床。
他的好奇心一向不多,重生幾世之後就更懶得管閒事了。
朱雨立刻上來鋪床,趙從貴用乾淨的熱毛巾替他擦臉擦背,出門在外不方便,隻能這麼稍微擦一擦了。好容易擦乾淨了,朱雨也鋪好了床,謝茂就準備睡覺。今天騎了一天馬,明天還要去逛青樓,都是體力活啊……
哪曉得腦袋還沒沾著枕頭,外邊劈裡啪啦一陣頂篷摔碎的聲響,謝茂就聽見好幾聲抽刀出鞘的銳響,更兼著外侍長餘賢從的低喝“什麼人!”
趙從貴立刻撲在床前,用身體擋住了謝茂,朱雨也竄上來堵住了另外一個方向,將所有可能朝床上放冷箭的漏洞都堵上了。謝茂早知道這二人靠得住,隻是這也未免太風聲鶴唳了吧?他哭笑不得,將牢牢抵在一起的二人掰開,說“去問問怎麼回事。”
趙從貴不肯離開“殿下,再等等!”
朱雨也點頭“餘侍長在外,殿下放心!”
外邊響起低低的說話聲,沒多久,謝茂就聽見一個慘厲得不似人聲的聲音喊“我乃華林縣丞容緒岸獨子容慶!承恩侯世子楊靖□□不遂、屠殺華林縣令李護滿門二十三口!我乃知情人!楊家要殺我滅口!”
……愣頭青麼不是?連屋子裡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就敢這麼瞎嚷嚷喊出楊靖的名號。
也是外邊那人瞎貓碰見死耗子,遇見了喬裝改扮的謝茂。否則,哪怕是遇見京城任誰一家高官貴戚,恐怕都不敢沾他這一點兒破事。——承恩侯楊上清是楊皇後的親爹,承恩侯世子楊靖就是楊皇後的親弟弟。
誰敢為個芝麻官都及不上的八品縣丞家的小子,去招惹楊皇後的娘家?
楊靖這人吧,謝茂都懶得說他。反正謝茂重生三世,有兩世都把楊靖砍了,第三世之所以沒動手,那是還沒找著機會就先掛了……欺男霸女淩虐黎庶是一條,最可恨的是,皇帝曾讓楊靖督軍事前往西北統戰,這狗東西被俘之後不僅投了降,還替陳朝軍隊詐開了兩萬將士死守近四個月的長門關,陳朝反手就屠了彤、雲二城以示報複,十萬守城百姓儘數赴難。
這事兒擱彆人身上肯定不敢管,被謝茂遇見了……那是管定了。
“把人帶進來,孤要問話。”謝茂瞌睡也徹底醒了,起身穿衣要見人。
趙從貴與朱雨皆是奴婢,很想勸說一句楊皇後家不好惹,又沒有勸諫的資格,悶不吭聲地伺候謝茂下床。朱雨出門去傳人,趙從貴則忍不住想還是得給淑娘娘送個信兒吧?小千歲這是要上天呐!
外侍長餘賢從拎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進來,臉上似是刻意抹了灰,一道道的。
那人似是倉皇中想要尋找能主事的人,目光在趙從貴與謝茂身上轉了一圈,似也沒想過主家會如此年少,隱含著一絲心驚。
“你剛才嚷嚷什麼?”謝茂懶得和他廢話,“外邊捉奸的,也是捉你?”他兩世帝王一身尊貴,不言笑時自然就有一股天生的威儀鎮壓。
那人本是急慌慌地進來,見麵聽謝茂問了一句話,一顆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仿佛天底下再沒有比這間屋子更安全的地方了。哪怕眼前的隻是一個衣飾簡單不太富貴的少年,來人也不由自主地選擇了盲信。
“草民容慶,拜見貴人。”來人屈膝磕頭。
“哦?”謝茂頗覺有趣,他沒帶儀仗穿得又普通,說是商家少爺也過得去,這人怎麼就一口咬定自己是貴人了?想想這人進門就找人的眼神,好像是篤定了屋內有一條“大魚”,看見自己就露出了一絲驚嚇,又是為何?
“你怎知我是貴人?沒見麵就嚷嚷承恩侯世子,你就那麼肯定我敢撈你?”謝茂問。
容慶低頭小聲道“草民……剛摸了一塊腰牌。”
餘賢從下意識地摸自己的懷裡,發現腰牌好端端地揣著,這才鬆了口氣。
“聽聞六王雅擅丹青、愛作白服之遊,草民摸了這塊蟠龍牌,本以為……”容慶此時也很緊張。在謝朝,蟠龍是獨屬於王爵的紋樣,又以指爪多寡區分等級。天色昏暗,他看不清腰牌上蟠龍的指爪數目,隻知道是個蟠龍牌子。
他口中的六王是謝茂的六哥謝範,愛詩愛馬愛風流,最愛畫美人,常年不帶儀仗在外廝混遊曆,尤其是聖京附近的老百姓,經常遇見溜達出來閒逛的六王。
“你倒乖覺。”謝茂笑了笑,他六哥看似不理事,其實胸有俠氣,常常路見不平。
容慶大氣不敢出。若是六王在此,他的命七成是保住了。可是,眼前這位氣度華貴的少年並非六王。——六王十多年前就迎娶了塞上第一美人為妻,今年怎麼也得二、三十了吧?不可能是眼前的少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