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家中,還是在軍中,衣飛石都不曾感受到尋常人該有的溫柔與關愛。
軍法無情,哪怕他年紀小,哪怕他是大將軍的兒子,在軍中一是一,二是二,誰也沒有例外和優待。他若行差踏錯,軍棍照樣打得毫不容情。可同袍兄弟家中都有老母妻兒施以溫柔,他沒有。他在家中比軍中處境能困窘艱難,家法比軍法更加冷漠殘忍。
被母親罰跪責打哭泣時,父親也不是不管他,不過,將他從母親手裡救下之後,父親緊跟著總要教訓,你是堂堂丈夫,些許疼痛哭什麼?長兄待他也好,可當哥哥的脾氣粗枝大葉,和弟弟玩經常變成玩弟弟,教習武藝時更是一言不合就動手,揍得衣飛石滿頭包。
謝茂給予他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珍視。
在謝茂身邊,他不是石頭,是琉璃一樣的珍寶。哪怕就是個癢癢撓,謝茂都舍不得拍他一下。
這讓他還能擺出什麼表情來?他總不能感動得哭吧?那樣……也太可笑了。
衣飛石心中自嘲地想,眼角卻有些濕。
謝茂把癢癢撓打(放)在了衣飛石手心,趁著衣飛石雙手捧著癢癢撓不能動,伸手去扯衣飛石的衣襟“還要和孤強?長公主打你哪兒了?”
衣飛石心念急轉,到底還是選擇了撒謊“沒有,阿娘就打了兩耳光……”
針刺這事兒太過分了,信王又是個一言不合就敢捅死承恩侯世子的脾氣,衣飛石不想此時節外生枝。
“那你腰上哪裡來的血漬?當麵就敢撒謊,你是覺得孤沒資格揍你?”
衣飛石忙道“有,殿下當然有。”
“將衣衫褪了,若被我發現傷處……”謝茂勾住他領口扯了扯,板著臉威脅,“信王府也是有板子的。”
衣飛石有些遲疑。剛才穿衣時太倉促,身上的血漬沒擦乾淨,敷藥時才被信王看出來了,也不知道身上是否還有其他地方殘留著痕跡?脫衣吧,怕被發現腋下的傷痕,不脫衣吧又不太可能。信王已經為此發過一次脾氣了,他不能再讓信王把滿府侍衛招來。
他一邊慢騰騰地解本就鬆垮垮的衣裳,一邊小聲解釋“是我做錯了事,阿娘才使人教我幾下,……哪家都是這樣兒的,阿娘平時、待我也很好……”
謝茂懶得跟他廢話,就盯著他脫衣服。
衣飛石脫得再慢,總有脫下來的時候。迎著謝茂認真審視的目光,衣飛石自己也不動聲色地往側腰掃了一眼,沒發現血漬,這才鬆了口氣。所幸腋下的針眼不容易被察覺。
謝茂上下打量了許久,衣飛石被他提起手臂時,一顆心都堵在了嗓子眼。
然而,謝茂仔細地把他胳膊看了一遍,肋下看了一遍,總不可能撥開腋下的毛發去一寸寸檢查針眼。衣飛石覺得,信王恐怕想都不會朝著針眼上聯想。這事兒刁刻得出奇。
許久之後,謝茂才慢吞吞地說“倒是我錯怪你和長公主了。”
一家子性命都沒搞明白呢,衣飛石隻求信王不要在此時去和長公主生事,聞言忙穿好衣裳乖乖地依在謝茂腿邊,說道“蒙殿下垂愛關懷,飛石受寵若驚。”他第一次在謝茂跟前自稱飛石,這是一種既謙卑又親密的自謂。
謝茂摸摸他的腦袋,扶他在床上躺下,說“平白訓你一頓,我該給你賠罪。”不等衣飛石拒絕,他已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欲與我成親。這件事我來安排。”
這個賠罪衣飛石拒絕不了,他才受了謝茂關懷,又要領這樣的賠罪,竟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謝茂,半晌才側臉看向彆處,一字字清晰地說道“殿下知道我家中處境艱難,實在不能與殿下聯姻。雖不能有名分,……床笫之間,必竭力侍奉,乞殿下恕罪。”
從前謝茂與衣飛石談了幾次開車的事,用詞都不算露骨,這是衣飛石第一次正麵提及了床笫侍奉,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遮掩。
他側著臉,謝茂隻能看見他微微垂下的眼瞼,也不知道他心裡具體怎麼想。
“好啊,孤信小衣一諾千金。你先養傷。”謝茂似是很滿意地笑了起來。
※
謝茂從寢殿出來,一直憋到了傳香殿,終於忍不住踹壞了一扇門。
馬勒戈壁的!那賤人毒婦,竟然敢拿針紮小衣腋窩!勞資剛才怎麼沒打死她!
“來人,孤要給長信宮上表!”
對付梨馥長公主馬氏這種賤人,就得親媽淑太妃出馬!我是搞不定你這傻逼,我媽來!
被“束手就擒”的信王府眾人則是個個哭笑不得。
能跟在謝茂身邊的侍衛,多數都是勳貴人家出身,跟了皇十一殿下後更是無人敢惹,這還是頭一回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拿麻繩捆。可也沒人敢吭聲。——信王都老老實實地在手腕上套了個木枷,當下人的難道還敢比主子嬌氣?
謝茂沒忘了交代留在胭脂樓的趙從貴“進宮去找淑娘娘。彆忘了給我把龍姑娘贖了。”
趙從貴愁得頭發都白了“您這要治楊家也不必親涉險境……”
謝茂不禁笑道“這可是京城。”
他敢讓侍衛們儘數繳械受製,就是因為這裡是謝朝的京城,是他謝家的天下。
底下捉人的小嘍囉不認識信王,進了五城兵馬司升堂提審,堂上坐著的可是正經的五品京官,難道還敢不認識他這位文帝、當今都甚是寵愛的一等王爵?又有哪一家敢冒著九族儘誅的風險拿他的命開玩笑?
趙從貴還是膽戰心驚,又自知勸不得這位脾氣突然變大的殿下,心中不禁嘀咕唉,往日殿下還肯聽青風嘟囔兩句,如今那孩子被殿下杖斃了,可去哪兒給殿下找一個心尖子來戳?
——那位殿下親口|交代要贖買的龍姑娘?趙從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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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府一行人被衛戍軍好幾十口子押送著,一路浩浩蕩蕩地往西城兵馬司推進。
這動靜鬨得太大,各路圍觀群眾奔走相告,各種謠言就像是風一樣吹遍了整個聖京城。
有說是江洋大盜落網的;有說是小白臉騙婚豪門小姐、婚後又逛青樓被妻子整治下獄的;還有人記得鹹寧十四年的舊事,高喊這就是當年陳朝的風流才子慶襄侯又來聖京會風塵知己,失風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