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嬪錯愕地問身邊的大宮女“這是什麼時辰了?我竟來遲了嗎?——今天也不是給太妃請安的日子吧?”
文帝元後早逝,繼後在長秋宮中也沒住上幾年就薨了,從此文帝就再也沒有立後。
皇帝是文帝繼後獨子,登基之後尊奉姨母淑妃小林氏為淑太妃,請移居長信宮。——長信宮是謝朝曆代太後居所。礙於禮法,皇帝沒能給淑太妃上皇太後尊號,然而在皇帝的後宮之中,淑太妃基本上扮演了大半個婆婆的角色。
逢五逢十之日,楊皇後就會帶著來給她請安的妃嬪,一起去長信宮中拜望淑太妃。
至於楊皇後自己,閒著沒事兒的時候,經常溜達去長信宮中與淑太妃作伴。惠嬪經常混在楊皇後身邊,妥妥的就是楊皇後的小跟班,十天裡倒有五六天都跟著楊皇後在長信宮裡打葉子牌。
大宮女忙道“這才卯時剛過,娘娘怕是有什麼事要和太妃商量。”
確認了不是自己睡昏頭之後,惠嬪才鬆了口氣,身姿款款地扶著大宮女繼續往前走“那咱們就甭多事了。先去殿前給娘娘磕頭,沒事兒咱回去睡個回籠覺。”
她心中不免好奇,到底什麼事兒呢?哎呀,天不亮就把娘娘震到太妃宮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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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皇後確實被震得頭昏眼花,坐在鳳輦上人都是懵的。
謝茂是淑太妃的兒子,皇帝的幼弟,可也基本上是楊皇後看著長大的。淑太妃生子後體弱,謝茂繈褓中就被她抱進了東宮,又因淑太妃當時主理六宮事,一邊忙著轄治宮權,一邊又得幫著皇帝在文帝耳畔吹風,幾乎無暇照顧謝茂,撫育謝茂的重任很大程度上就轉到了楊皇後身上。
要說楊皇後把謝茂當兒子養,那是半點都不誇張。
——如今的皇五子謝琰,小時候還穿過謝茂的舊衣裳,玩過謝茂的舊玩具。
猛地聽說一向傻白甜不鬨事的謝茂和大將軍衣尚予的兒子混在了一起,好像還強行把人家睡了,楊皇後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倒不在乎謝茂睡的是個男人——皇帝也睡男人。前幾年皇帝就隻玩後|庭花,鬨得許久沒有皇子公主降生了,對有子的後妃來說,這反而是個好事。
她懵的是謝茂怎麼睡了衣飛石!那可是衣尚予的兒子!衣尚予的兒子是能隨便睡的嗎?還強睡人家?!
楊皇後鑾駕行至長信宮時,剛剛起床聽了信王府傳來消息的淑太妃也在懵逼。
“……衣大將軍的兒子?”淑太妃今年也不過四十三歲,因保養得宜,仍是明眸皓齒、風采照人。哪怕她以未亡人身份刻意打扮得素淨些,也是平添端莊,不見寡淡。
“娘娘,皇後娘娘駕到。”宮人來稟。
淑太妃起身迎了兩步,楊皇後已匆忙進來,見滿屋子噤聲不語,淑太妃連頭發都沒梳好,就知道這邊也已經得信兒了。
“太妃已經知道了?此事不敢輕忽,我已差人去太極殿請陛下了。”楊皇後道。
淑太妃與她敘禮坐下,揉揉額頭,頭疼地說“說得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怎麼就和那家的小子混在了一處?他還沒正經納妃呢,這名聲傳出去了,哪家的好姑娘肯嫁予他?”
楊皇後聽著不對,遲疑地問“您聽的是什麼信兒?”不著急衣尚予殺上門來,著急謝茂怎麼娶老婆?
淑太妃驚訝地看著她“不是小十一和梨馥長公主的兒子好了麼?哎呀,我這頭疼的,差了輩兒呀!”
從禮法名分上算,梨馥長公主是謝茂的姐姐,她兒子可不就和謝茂差了一輩兒嗎?
楊皇後簡直哭笑不得“您操心這個?我那兒的消息是,人家衣家的小子不肯,十一弟差遣了好些人壓著人家。——後來就請了禦醫去看,洗出來幾盆子血水。”
“說句喪德行的話,咱們家十一弟,真要喜歡哪家的孩子,咱想方設法也能給他弄到手,可他這弄的是誰?衣尚予的兒子!陛下還得把他家好好哄著呢,真愁人,鬨出這麼一回事來,怎麼收場?”楊皇後頭更疼。
淑太妃驚訝極了“啊?他,他還用強的?不行,我得問清楚了!來人,立刻去把信王找來!馬上來!”
宮人領命迅速離開之後,淑太妃珠淚滾滾,哭道“這冤孽啊……”
楊皇後就顧不上頭疼了,忙上前安慰“也未必就是這麼回事。要麼是底下人傳錯話了呢?您可彆著急,十一弟來了再問問。”算算時間,皇帝大概也要到了,她又親自服侍淑太妃梳洗更衣,連連寬慰。
淑太妃與楊皇後年紀相差不足十歲,彼此爭搶的又不是一個男人,相扶多年倒是養出了一段深情厚誼。名義上是庶婆婆與嫡媳婦,相處起來又頗有幾分閨中密友的滋味。
皇帝進門時,楊皇後與淑太妃恰好相扶而出,看著二人親密無間的模樣,皇帝微微一笑。
“淑娘娘安。”皇帝施了半禮,和從前做皇子時拜見妃母一樣恭敬。
淑太妃與楊皇後同時向他施禮,一位是太妃,一位是中宮,套在常人身上的拜禮都儉省了,二人皆道萬福金安,請皇帝上坐。因禮敬淑太妃,楊皇後退一步坐在了東首的圈椅上,皇帝南麵而坐,淑太妃就坐在他身邊。
淑太妃見了皇帝,好容易被楊皇後勸好的眼淚又滾了出來,哭道“陛下,我這孽障闖下滔天大禍,我且管不了他了,你拿他去向衣大將軍賠罪吧!”一句話說完,泣不成聲。
皇帝歎息道“不至於此,不至於此。”
楊皇後道“皇上,此事……?”她做了一個封口的手勢。
淑太妃悄悄抬頭,看帝後臉色。若真是謝茂強逼了衣飛石,她很讚成楊皇後的處置方式,悄無聲息地將衣飛石殺了,衣尚予遠在青梅山能知道什麼?京城畢竟是皇室的天下,甭看信王府一有事兒就傳進了皇宮,可消息也就隻能進皇宮了,輕易透不出去。
卻見皇帝搖頭頭“這事兒頗多牽扯。”
皇帝這會兒還沒鬨明白怎麼回事,怎麼會輕易動手?
昨天楊上清進宮來說庶子被歹人廢了,世子又進宮說歹人是外朝匪盜,據羽林衛調查,乾這一票的“歹人、外朝匪盜”又可能是謝茂。兵馬司搜城,真搜出來一夥探子,險些奪了聖安門。守城校尉被衣飛石一箭射死了。信王府又報信說,謝茂強睡了衣飛石。
宮門才打開,皇帝就接了一堆的消息,聽著亂七八糟,沒一個靠譜的。
眼看要上朝了,各衙門必然要為昨天的事打仗,所幸皇後來請,皇帝立馬改道溜回了後宮。——他先在長信宮召見謝茂,問清楚怎麼回事了,才能去和諸大臣商討這件事。
皇帝忌憚的當然不是朝臣,而是目前正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的衣尚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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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走進長信宮時,仿佛根本沒察覺到周遭的緊張氣氛,信步徜徉,渾身輕鬆。
看見皇帝與淑太妃南麵而坐,楊皇後陪坐東首,皇帝盯著自己滿臉嚴肅,淑太妃眼角殘留著淚痕,楊皇後一副快暈倒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笑。
這三位呀,這三位真是……他沒法兒說。
他再是心中蔑稱皇帝為傻逼,再是不忿皇帝猜疑忠臣,他仍是皇帝最倚重寵愛的幼弟。
相比起垂垂老矣的文帝,以長兄身份教養他多年的謝芝,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更類似於父親。文帝寵他,皇帝不止寵他,也教養他。——不管哪一世,謝茂都沒想過取皇帝而代之,就算他知道了那個秘密之後,也一樣沒想過去搶皇帝的皇位。
“給您三位請安。”謝茂笑嘻嘻地上前磕頭,不等上麵叫起,他自己就爬起來了。
陪侍一側的朱雨忙扶著起身,打水伺候擦臉,屋子裡立刻就忙碌了起來。龍幼株妝飾起歡場小姐兒最風情多姿的笑容,步若蓮花上前施禮“小爺您吉祥,妾龍氏拜見。”
“拿開!”謝茂推開趙從貴遞來的青草湯,一屁股坐在屏風前的坐席上往憑幾上一歪,架勢很熟練地露出個歡場小霸王的作派,“上好酒好菜,再來舞樂!這天都黑了,你們樓子裡的姑娘不會還在睡覺吧?”
龍幼株忙上前賠笑“是,妾這就去安排。小爺您稍待片刻,馬上就來。”
這時代大部分人都活得拘謹守禮,出門做客時,主人說幾句話,客人回幾句話,主人坐什麼位置,客人坐什麼位置,春天主人待客用什麼菜單,冬天待客用什麼菜單,席間主人勸飲幾盞,客人祝酒幾次……全都有詳細的規定。稍微行差踏錯就會被嘲笑為不知禮,是沒有家教的表現。
出身世家豪門又“不拘小節”的才子,有“名士”光環加成,會被引為傳奇。若是個草包也學名士“不拘小節”,多半都會被罵成豬頭。
這樣的情況下,除卻交情極深私下相處,人們就隻有在青樓裡放浪形骸不會被嘲笑失禮。
——你都去嫖妓了,還想什麼禮不禮呢?當然是怎麼舒爽怎麼來啊。
所以謝茂這樣散漫無禮的樣子,立刻就被龍幼株解讀為“歡場老手”。
胭脂樓裡也不是沒有來開葷的愣頭青,頭一回來這樣不拘小節的場合,多半都會和旁邊的老手顯得格格不入,再怎麼裝得輕鬆,刻在骨子裡的禮數不會騙人。——哪兒像謝茂這樣,隨便往哪兒一擱,就好像是回了他自己的寢室,全天下的陌生人都像是他的婢妾,他放鬆得理直氣壯。
朱雨、趙從貴也沒有覺出太大的不妥來,信王打小兒性子就怪,對文帝、淑妃都是尊敬有餘敬畏全無,教他規矩的嬤嬤太監換了十幾波,淑妃、太子妃親身上陣也兵潰如山,宮宴上他從來不出錯,家宴上他就從來沒對過……禮數?十一殿下略懂。
說穿了謝茂這樣的現代人,基本的現代社交禮儀他完全沒問題,古禮就完全傻白甜了。
等他重生幾次當了兩回皇帝,現代的社交禮儀也基本上喂了狗。——龍幼株覺得謝茂將所有人都視作婢妾,這感覺還真就敏銳到了極致。哪怕謝茂已收斂了許多,兩世帝王乾綱獨斷的經曆依然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
皇帝嘛,北鬥以南皆臣妾也。
美酒涼碟乾果先送上,胭脂樓裡有名的指尖鼓舞也魚貫而入,樂班坐定,龍幼株親自拿來單子,含笑詢問“客人聽什麼曲子?”
謝茂飲了一口酒,隨手放在一邊,說“換乾淨的來。”也不看單子,“撿拿手的。”
時下青樓楚館裡的飲食裡都會稍微放一些助興的藥,畢竟常混歡場的男子裡,十個有八個都不太行。謝茂對此心知肚明,喝了不對也不生氣,隻讓龍幼株換乾淨的。
反倒是係統在他腦子裡瘋了一樣的刷屏
有毒!有毒!有毒!
建議宿主立刻開啟任務輔助係統!本係統新增輔助功能,能夠替宿主檢測飲食安全!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過這一世,後悔幾輩子!
本任務輔助係統不止能夠幫助宿主檢測飲食安全,還能預知目標人物的能力值與忠誠度,實在是宿主統治江山、重造盛世的居家必備之物……宿主,真的不來一發嗎?
……
係統瘋狂的刷屏中,廂房內已響起悠揚的絲竹聲。
——金石乃禮之重器,似青樓這樣的風月場所,類似鐘、磬等大樂都不準許演奏。
胭脂樓以指尖鼓舞名聞老桂坊,三名舞姬分彆以桃花娘、梨花娘、蓮花娘為名,又被稱為三飛花。相比起三飛花的舞技,胭脂樓的樂班就遜色不少,樂班中唯一叫人覺得不錯的琵琶伎與橫吹伎還互彆苗頭,絲竹一響,那叫一個熱鬨。
“叫內個吹笛子的出去。”謝茂喝上新換的酒,心情愉悅地剔了個人出去。
暗中鬥技被客人聽了出來不說,還被客人指名道姓趕出去。橫吹伎是個顏色寡淡纏著綠頭巾的少女,憋了一口氣施禮告退,出門就狠狠呸了一聲“絲箏兒的琵琶有甚好聽?不知所謂!”
卻不知謝茂留下琵琶伎,全是因為待會三飛花要做指尖鼓舞,琵琶在更顯功夫。
龍幼株的廂房裡熱鬨至極,胭脂樓各處小閣裡也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大堂待客獻藝的地方更是喧鬨無比,橫吹伎煙妃兒攜著橫笛一路罵罵咧咧地往外走,想著是否能去大堂攬個活兒。她這樣被客人指名趕出來,龍幼株房裡給樂班的賞錢就沒她份兒了,正是賺錢的時候,豈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