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獵過程中說笑幾句,衣飛石也沒了先前的拘謹,道謝一聲就接過水囊汩汩灌了兩口。這一路上,謝茂的弓就懸在馬背上當擺設,獵物是獵犬在追趕,衣飛石與之配合追擊,著實累得有點渴了。
恰好此處煙草繁盛,風景秀麗,看著微微喘息的衣飛石,謝茂吩咐道“休息片刻。”
立刻就有侍衛侍從展開地氈,鋪上坐席,將帶來的酒水糕點擺上。因是騎行隊伍不方便帶行李,席上沒有屏風,而是紮上長長的幔帳,既能擋風,也能遮擋遠處窺伺的視線。
謝茂履席而上,衣飛石則紅著臉站在一邊,不敢直接上去,也不肯脫鞋。
“怎麼?”謝茂很意外。
反倒是隨行的內侍朱雨看出端倪,立刻去打了一盆水來,要請衣飛石去旁邊浴足。
謝茂這才想明白怎麼回事,敢情小少年是怕大汗腳丟人呢?他忙阻止道“把水端過來,這裡有席子,坐著洗。”
衣飛石有心避到旁邊浴足,奈何朱雨是謝茂的內侍,隻聽謝茂的吩咐,直接就把水盆送到謝茂身邊去了。他和謝茂僵持了片刻,到底還是泄了氣,低頭道“卑職失禮。”臭著你了也不怪我……
滿以為是個大臭腳,哪曉得衣飛石蹬掉靴子,謝茂努力嗅了嗅,也沒聞到什麼味兒。
衣飛石紅著臉脫掉足衣,趕忙把雙腳放進水盆裡,朱雨送來香胰子,要服侍他浴足,他就不肯“我自己來!”信王的下人,是那麼好用的麼?
謝茂本就坐得不遠,此時很隨意地轉身湊近,幾乎就把衣飛石摟在了懷裡,低頭看他水盆裡粉嫩嫩的兩隻玉足“也不臭麼。”原來小衣年輕時的腳這麼可愛這麼乖。真想捏一捏。
衣飛石被他貼在背後湊近耳邊說話,整個人都僵住了,總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又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多了。軍帳裡二十多個人睡在一起,大家每天不都是這麼近麼?
不過,謝茂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話,又轉身靠另一側的憑幾上了。
衣飛石聽他似是接過侍從遞來的溫湯喝了一口,吩咐說“切個瓜來。”又說湯不夠熱,又要熱巾子擦手。很是忙碌,根本顧不上自己。這才鬆了口氣。
他的腳其實不怎麼容易臭,可是,萬一臭了呢?那可太丟人了。幸好,幸好。
衣飛石洗完腳,朱雨遞上乾淨的毛巾讓他擦乾,又送來嶄新的足衣,服侍他一一穿戴整齊。荒山野嶺裡,打獵中途竟然還能舒舒服服地洗腳換襪子,衣飛石還是第一次享受,隻覺得神清氣爽。
衣飛石上前施禮落座,吃了謝茂分給他的瓜,謝茂又接了剛送來的熱巾子,一隻手就往他背後伸“流汗了麼?外出不便,隨便擦擦,可彆透風受了寒。”
話音剛落,衣飛石就感覺自己紮得緊緊的腰帶被扯開了,衣內一陣透風的涼爽!
同樣坐在旁邊席上吃瓜的徐屈獨眼一眯尼瑪!這信王絕對手腳不乾淨啊!
衛戍軍兵權旁落,大部分兵丁以守城之職受五城兵馬司調遣,而防火緝盜、整飭城內風化才是五城兵馬司的本職。騾馬市大火已起,若不救火,一旦火勢蔓延開去,燒死燒傷京城百姓,身為西城兵馬司指揮使的錢彬照樣吃不了兜著走。
衣飛石看了火勢一眼,問明白陳朝探子離開的方向之後,毫不猶豫打馬離去。
“跟上跟上!”謝茂立刻跟了上去。
衛戍軍已經留了相當的人手在此疏散附近百姓、參與救火,不差他們這幾十個人。
實際上,在這個時代,一旦火勢蔓延,人力所能做出的努力已經非常少了。除非在失火初期就迅速以附近太平缸裡的水、沙將火苗撲滅,否則,救火基本也就隻能拆掉附近的房子,阻止大火繼續蔓延。
分明留下來能做的事不多,根本無須留下太多人,錢彬還是選擇留下大部分衛戍軍與兵馬司衙役負責救火。——這夥陳朝探子戰力驚人、心狠手辣,錢彬已經不太指望能將之擒獲了。若是走了賊子,西城又被燒了,他怎麼向皇帝交代?
留下大部分下屬救火,是一種絕對不會犯錯的政治態度。也是錢彬入罪翻身的關鍵。
本以為陳朝探子會尋找一段容易攀爬的城牆,越牆而出,哪曉得順著一路被驚動的坊丁指點,衣飛石居然徑直追到了聖安門。聖安門就是聖京西城的門戶,衣飛石不久之前,才在這裡射殺了一名守城校尉,強行打開了城門。
一股被算計的寒意從衣飛石脊背倏地竄起,他心想,這可糟糕了。
才殺了一個守城校尉,陳朝探子就從這個死掉的校尉當值的城門跑了,說他不是故意的,說他和陳朝探子沒勾結,誰肯相信啊?
“二公子彆急,人還沒出去!”衛烈提起馬鞭,指向城下的藏兵洞。
聖安門內因地勢修築了一座甕城,南北各有兩處箭樓,架著十座謝朝威名赫赫的徐子連弩。這種弩機重逾千斤,能連續發射二十五支重弩|箭,遇上這種續發重器連弩,五百人以下的騎兵衝刺通通要跪。儘管射程不高,移動不便,可是,把這東西擱在甕城裡當守關用的殺手鐧,至今無人可破。
衣飛石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打這主意呢。”
甕城外邊已經死了一地衛戍軍了。
陳朝探子一路殺向西城門,圖謀的就是這十座徐子連弩。
若在平時,想要順利殺上甕城箭樓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架不住這群陳朝探子運氣好啊!
聖安門守軍才被衣飛石射死了一個守城校尉,城門副拖著長官的屍體去衛戍軍衙門告狀去了,留下做主的是三個兵司馬。誰也沒想過城裡邊會出事。西邊大火燃起時,兩個兵司馬還毫無戒心地想著,反正城門也關了,要不要派幾個人去救火?
兩個兵馬司都如此想法,守城的兵丁打瞌睡地打瞌睡,看熱鬨地看熱鬨,異常鬆懈。
——這也是因為西城外是大將軍行轅的方向,誰都沒想過那邊會出事,戒心很低。
——皇帝跟衣大將軍有齟齬,底層官兵並沒有這樣的政治素養。
更何況,今夜已經死了一個校尉,已經出過一次事了。誰會想到那麼點兒背,居然還會再出一次事故?且是如此嚴重惡劣的大事故!
陳朝探子一路且戰且逃,另有分兵故布疑陣,逃到聖安門甕城時,隻剩下不足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