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茂回來之後,衣飛石就更加走不掉了。
謝茂的信王府是照著三等王爵修的,皇帝登基之後雖給他晉了一等,可大行皇帝剛剛山陵崩,又是先帝國喪又是登基大典各類冊封,哪裡顧得上給王爺擴建王府?所以,信王府還是謝茂做皇子時的規製。
——外殼子都和三等王爵的王府一模一樣,寢殿三間的裝修,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謝茂他是個穿越貨啊!
寢殿中間被謝茂裝修成客廳,當中擺著一組皮質沙發,裡邊還繃著彈簧,坐上去又軟又彈性,沙發前邊還照著穿越前的規製,擺著一個長方形的茶幾,沒電視對吧?西牆邊修了個戲台子,閒著無聊就讓蓄養的伎人來唱唱曲,表演個情景劇。
東間比較正經,按照本朝風格搭著憩室、臥室,另有一個洗浴用的盥室。
西間又徹底放飛了自我,現代風格的書房,鋪著木地板鑲嵌了整麵牆鏡子的健身房。
謝茂沒回府之前,衣飛石被趙從貴堵在東間不給出門,謝茂回府之後,笑眯眯地把他帶到了西間轉了一圈,誠懇地說“這邊真沒地方住了。”然後把衣飛石重新帶回東間的憩室裡,指著那張光禿禿毫無遮攔的坐榻,說,“委屈小衣先在這裡住幾晚上。”
這間憩室連接著中間客廳與東間臥室,有門可以封住客廳,對著裡間臥室那就是一覽無餘。
謝茂自己住的裡間寢房裡大床有帳子封得嚴嚴實實的,躺進去頂多看見個人影,他指給衣飛石睡覺的坐榻就太過分了。——這坐榻,大是足夠大了,搬開榻上小幾,睡上四個大男人也寬鬆。可它半點遮擋都沒有啊!除了給主人值夜的奴婢,誰會住這樣的地方?
衣飛石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感激謝茂沒直接讓他睡臥房?半晌才低聲道“是。”
就這麼住下來了。
信王府的繡娘先來給衣飛石量身裁衣,朱雨開了庫房給衣飛石準備金銀玉飾,謝茂膩在衣飛石身邊就不肯走了。他挨著衣飛石就要牽牽手,摟摟腰,說著話一口氣就要吹到衣飛石的耳朵上。
衣飛石再是做好了準備,被他這樣時時刻刻地纏著也有些怒氣。
可……看著謝茂溫柔帶笑的臉龐,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殿下。”吃完那碗酸梅漿,衣飛石心中升起一股精疲力儘的倦意,“我有些累。”
謝茂接過朱雨遞來的漱口盅,親自送到衣飛石嘴邊,衣飛石忙起身道“不敢。”
“你先漱口,待會讓朱雨服侍你泡個腳,這就去睡。”謝茂特彆溫柔耐心。
衣飛石謝了一句,還是不肯讓謝茂服侍漱口,謝茂隻得把漱口盅遞給他,看著他將漱口水吐儘痰盂,上前扶他回憩室休息。
憩室裡已添了不少常用的器皿,坐榻上也收拾好寢具,謝茂親自上前試了試枕頭,有點發愁“你受了傷,夜裡怎麼睡?”趴著睡?那能睡得舒服麼?
衣飛石不理解他的意思,怎麼睡?該怎麼睡就怎麼睡啊。
朱雨已帶著宮人端著兩盆水過來,衣飛石眼也不眨地靠著榻沿坐了下去……
“哎喲你不痛啊?”謝茂驚嚇地拉住他。
剛才在客廳有沙發,還墊了軟墊子,這硬邦邦的木頭怎麼敢坐?
“你傷口上還抹著藥呢,該弄糊了!”
衣飛石目無表情地站在銅盆裡泡完了腳,側身倒在榻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看著偌大坐榻上睡著纖長單薄的少年身影,謝茂揮退了下人,獨自坐在剛搬進來的單人沙發上,就這麼靜靜地守著。
前幾世靜靜守著衣飛石的機會其實不少。當了皇帝的謝茂經常借口有事商議,把衣飛石傳進宮中,再假裝批閱奏折,讓衣飛石在一邊等候。——這時候衣飛石是不能抬頭窺視帝跡的。衣飛石不能抬頭看他,他卻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衣飛石。
他最熟悉的無非是衣飛石的坐姿,坐姿和坐姿,跪姿也很熟悉。
這樣側身躺在自己身前安靜入眠的衣飛石……好像從來沒見過。除了誓師出征時,他甚至很少能看見衣飛石的背影。
他最心愛的衣大將軍,總是安靜沉默地低著頭,躬身退至殿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轉身離開。
他可以往前一步,和衣飛石躺在一起,近距離端詳衣飛石的睡顏,撫摸他青澀漂亮的臉龐,親吻他的嘴唇,就算做更過分的事,衣飛石大概……也不會拒絕?他現在不是皇帝,衣飛石也不是舉足重輕的衣大將軍,他們的事對這個天下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他可以更進一步。衣飛石已經答應他了。——可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守在衣飛石身邊,聽著衣飛石安穩的呼吸,他就覺得很溫馨了。
※
第二天,信王府的大門、側門、角門,悉數被砌磚封閉完成。
羽林衛將軍張姿沒有來。——他當然不會天天都來。羽林衛是皇帝最心腹的衛隊,張姿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臣之一,伺候皇帝都來不及,哪有空天天來看謝茂?
不過,昨日邸報並宮外的消息,被張姿通過羽林衛傳了進來。
“承恩侯夫人在長秋宮哭厥了過去,皇後娘娘沒去見陛下。”黎順交代宮裡的消息。
謝茂昨日向張姿要邸報是假,實際上要的是京城內外的消息。張姿肯告訴他的,一定都是皇帝允許他知道的。
“哦。”謝茂翻著邸報,“陛下也沒去見皇後?”
承恩侯夫人錢氏一直有點拎不清,這時候去楊皇後宮中哭訴,當然是為了逼楊皇後給兒子報仇。可明眼人都知道這仇暫時沒法兒報。楊皇後不肯輕動,謝茂毫不意外。
“陛下一直在前朝。”你惹出來這麼大一攤子破事,皇帝哪兒還有空逛後宮?
見衣飛石默默豎起耳朵聽消息,謝茂將邸報放下,問道“前兒夜裡發生的事呢?有處置了嗎?”
“事極複雜,陛下欽點錦衣衛指揮使常青園督辦此案,羽林衛、大理寺協理。衛戍軍指揮使與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都被奪職,聽候處置。”
謝茂撇撇嘴,真是什麼臟活兒都丟給錦衣衛乾。他衝衣飛石點點頭,表示已妥了。
“還有嗎?青梅山有消息嗎?”謝茂這是幫衣飛石打聽的。
黎順搖搖頭,“梨馥長公主府有消息。”
衣尚予帶著次子衣飛石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遙控戰局,長子衣飛金則在襄州前線領兵。隻有梨馥長公主馬氏,一直帶著不到五歲的雙胞胎兒子,住在京城的長公主府。名義上是方便進宮探望淑娘娘,實際上這人質的意味非常濃厚。
梨馥長公主是個相當聰明低調的女人,她的府上會傳出什麼消息來?
黎順看了謝茂一眼,慢吞吞地說“其實,王爺,這也是……長信宮的消息。”
衣飛石碗裡的燕窩粥已經很久沒動了,謝茂瞪黎順一眼“賣什麼關子?快說!”
“太妃娘娘……請了宗正義老王爺做大媒,去長公主府給您提親去了。”
“噗——”
謝茂一口湯全噴了出來,難以置信地問,“提親?我?”
黎順瞅了衣飛石一眼,小聲說“這不是您昨兒嚷嚷要和清溪侯成親的麼?”
我那是漫天要價,等著我媽我哥就地還錢啊!
這二話不說直接打發人去提親是怎麼回事?我該說親媽不愧是親媽嗎?!
謝茂覺得吧,他此次重生已然很是放飛自我了,可是,與他彪悍的親娘相比,他依然還是個渣渣啊!
兩個給冰山扇風的小丫頭已持續了兩刻鐘,很快就有兩個輪班的小丫頭來替換。
在外室陪著守了一天的龍幼株坐得腰都酸了,陪侍這樣悶頭大睡、底下人規矩又重的客人,她還真不如陪個乾完了趕緊完事兒的。想起屋子裡的客人醒來了,隻怕還有一場鬨騰,龍幼株不禁悲從中來——能不能讓我也上床眯一會兒啊?
龍幼株正百無聊賴時,床上的謝茂撓撓耳朵,酣睡一日終於醒了過來。
陪侍一側的朱雨忙扶著起身,打水伺候擦臉,屋子裡立刻就忙碌了起來。龍幼株妝飾起歡場小姐兒最風情多姿的笑容,步若蓮花上前施禮“小爺您吉祥,妾龍氏拜見。”
“拿開!”謝茂推開趙從貴遞來的青草湯,一屁股坐在屏風前的坐席上往憑幾上一歪,架勢很熟練地露出個歡場小霸王的作派,“上好酒好菜,再來舞樂!這天都黑了,你們樓子裡的姑娘不會還在睡覺吧?”
龍幼株忙上前賠笑“是,妾這就去安排。小爺您稍待片刻,馬上就來。”
這時代大部分人都活得拘謹守禮,出門做客時,主人說幾句話,客人回幾句話,主人坐什麼位置,客人坐什麼位置,春天主人待客用什麼菜單,冬天待客用什麼菜單,席間主人勸飲幾盞,客人祝酒幾次……全都有詳細的規定。稍微行差踏錯就會被嘲笑為不知禮,是沒有家教的表現。
出身世家豪門又“不拘小節”的才子,有“名士”光環加成,會被引為傳奇。若是個草包也學名士“不拘小節”,多半都會被罵成豬頭。
這樣的情況下,除卻交情極深私下相處,人們就隻有在青樓裡放浪形骸不會被嘲笑失禮。
——你都去嫖妓了,還想什麼禮不禮呢?當然是怎麼舒爽怎麼來啊。
所以謝茂這樣散漫無禮的樣子,立刻就被龍幼株解讀為“歡場老手”。
胭脂樓裡也不是沒有來開葷的愣頭青,頭一回來這樣不拘小節的場合,多半都會和旁邊的老手顯得格格不入,再怎麼裝得輕鬆,刻在骨子裡的禮數不會騙人。——哪兒像謝茂這樣,隨便往哪兒一擱,就好像是回了他自己的寢室,全天下的陌生人都像是他的婢妾,他放鬆得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