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在世時,有人敢將欺君大罪看得如此兒戲麼?當今禦極不足一年,就鬨出這事兒來,這不是照著新君臉上拚命糊屎又是什麼?
要真像容慶所說的那樣,楊靖在辦這件事上這樣明目張膽、近乎傻逼,查出證據是不難的。難的是,……有沒有人敢去查?查了又敢不敢如實上奏?這件事可怕之處,不在於楊家外戚的勢力,也不在於案子本身複雜難破,而是,它所能造成的政治影響。
楊皇後娘家再牛,也總有政敵要搞他。可就算楊靖與簡薛都被淩遲處死,這件事上被打臉最慘的,仍舊是皇帝。簡直堪稱登基以來的迎頭一棒!
換了是你,你敢冒著得罪操控著你生死前程的頂頭上司的危險,去“查”這個案子嗎?成本太高,收益太低,非常不劃算。
謝茂將朝中所有人過了一圈,不得不承認,肯做的人……幾乎沒有。
哪怕是前兩世重生後卯著勁兒的他,出於種種考量,也不會出頭去查這個案子。他會把容慶保護起來,他會讓容慶再等幾年,等他順利熬死了當今,乾掉了侄兒,當上了皇帝之後,再來翻案。
現在去查?就算去華林縣搜到物證、請回人證、甚至拿到楊靖、簡薛的口供,他那個小心眼兒又封建迷信、疑心甚重的皇帝大哥,估計都能腦補一個總有刁民要害朕江山不穩、用此事汙朕令名的小劇場來。
根據謝茂對他大哥謝芝的了解,一本奏上去,皇帝留中不發是客氣的。真把皇帝惹急了,他就敢把證據直接燒了,證人砍了,再問你一句,空口無憑,以何為證?攀汙皇親,劍指東宮,存心謀逆,罪當誅族。生生冤死你!
容慶雙目眥血,磕頭道“千歲!草民所言句句屬實,華林縣人皆可為證!”
“行了行了彆磕了,待會兒還睡覺呢,鬨得一地板血,招蒼蠅。你這事兒吧,孤知道了,若你所言不虛,楊靖、簡薛,有一個算一個,必要他二人伏法授首。”謝茂一隻手指慢慢地在榻沿上敲擊,“不過嘛,具折告狀這個事兒……行不通。”
容慶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似是懷著一絲希望,又隱隱覺得他要放棄自己。
謝茂當然不能跟容慶說,你寄望皇帝明察秋毫為民做主,皇帝多半覺得你拿屎糊他臉真的很煩。這一種近乎輕蔑嘲諷的揣測上意,他隻能死死掩在心底,連淑太妃都不能說。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謝茂一臉神秘嚴肅地說,“我雖是一等王爵,可皇父、皇兄都沒給過我正經差使。——我還沒學會寫奏章。”
這話明顯就是扯淡。謝茂雖在朝中沒有官職,沒有官印,可他有個皇帝欽賜的親王之寶,大朝會時穩穩當當地站在朝中一品文武的前排,逢年過節的,他敢不給文帝上表慶賀?新帝登基,給他晉了一等王爵,他敢不具折謝恩?
他現在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言之鑿鑿說自己不會寫奏章!
“……”
衣飛石的母親雖是梨馥長公主,可這位公主畢竟是養的,他怎麼敢叫舅舅?
謝茂在馬上俯身,湊近衣飛石耳畔,輕笑道“你在我耳邊輕輕叫一聲,我聽見就行了。叫不叫?我數三聲,不叫我可走啦?一、二……”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就在衣飛石耳畔縈繞,鬨得這少年半個耳朵緋紅,可也隻是抿嘴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怎麼都不敢真的叫“舅舅”。
“三。”謝茂遺憾地直起身來,從衣飛石手中接過韁繩,“那我就走了。”
衣飛石緊緊抿住下唇,緊張又微怯地看住他。
他似乎在為不能親近神駒難過,又似乎很擔心自己的違逆會讓謝茂不悅。
謝茂前幾世見慣了冷峻從容的衣大將軍,陡然遇見這個還生澀稚嫩的小衣飛石,隻覺得好玩有趣又可愛,特彆想揉兩下,欺負兩下。故意撇下眉峰,輕哼一聲,雙膝夾馬小跑兩步,又突然駐馬回頭,說“真的不叫?”
衣飛石似被他飛揚的目光刺傷,低頭道“……卑職不敢。”
“馳風和奔雷去年生了一匹小馬駒,我還沒想好送給誰。”謝茂突兀地說。
衣飛石終於有點按捺不住了。騎著馳風跑一會兒跟領一匹帶著神駒血脈的小馬回來,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啊!他很想要那匹小馬,又覺得馬上改口挺……不好意思。
謝茂歎息道“看來是沒人想要了。”
他作勢要打馬離開,衣飛石慌忙小跑著追了上去,緊緊抱住馬脖子“要!想要!”
謝茂就含笑眯眼盯著他。
衣飛石小聲喊了一句,謝茂聽不清,複又趴下伏在馬背上,“你在我耳邊喊一聲,要乖乖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