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在猜測來的是哪個兵衙的人馬?
這才多會兒時間,難道就驚動了錦衣衛?驚動了羽林衛?
若真是這兩個兵衙的人都來了,隻怕今天鬨出的動靜還真就不小。——幾大兵衙之間,各自都隱有幾分較勁。除非驚動了上邊,或是事態難以控製,否則,衛戍軍手裡的活兒絕不會通知錦衣衛與羽林衛來協理。
“不必猜了。”
謝茂靜靜看著西城兵馬司房脊下悄然潛伏的身影,眼底抹過一絲笑意。
雖然他不知道那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可是,來的既不是錦衣衛,也不是羽林衛。
是衣飛石。
下人叩開城門將楊竎送醫不提,承恩侯府世子楊靖第一個重新點齊私兵、前往城關鎮外的小客棧追殺“害我四哥”的凶徒,這年月戰亂頻仍朝不保夕,豪門大族蓄養一定數目的私兵也是被朝廷所默許的。承恩侯府就有名義上的三百私兵,儘數被楊靖帶了出來。
楊靖很著急。容慶出逃時他不以為然,總以為容慶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現在,容慶真跑了!
庶兄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究竟是什麼人救走了容慶?
楊靖帶人殺到小客棧時,天剛蒙蒙亮。
四下一打聽,鎮上臨街居住的百姓紛紛指點凶徒的去向“往西邊走了!”
“就龍首山那方向。半夜清脆的馬蹄聲,可囂張!”
“什麼?打傷了咱們京城的貴人?莫不是外族的暗探吧?”
“我看就是陳朝的探子!個個獐頭鼠目……”
西邊,龍首山。楊靖隱隱覺得有些心驚。
龍首山是一座小山,因其山勢宛如遊龍,山峰一如龍首,故稱龍首山。翻過那一條小小的龍首山,往南驅行,那是青梅山大營的所在地。——衣尚予的大將軍行轅,就在那一處。
他不太相信衣尚予會半夜來城關鎮上找事,他害怕的是,救了容慶的人自以為惹不起承恩侯府,直接掉頭去找衣尚予告狀了。朝中人都知道衣尚予不是嫉惡如仇的性子,至少,他不會什麼百姓冤屈都伸手去管。可是,外人百姓不知道啊!在謝朝百姓心目中,衣尚予就是守護神。
“楊福,你帶人去追。若人已進大將軍行轅,即刻帶人撤回。”
楊靖親自領了十多名豪奴快馬加鞭往京城飛奔。事涉大將軍衣尚予,他要去找承恩侯討主意。
回到承恩侯府,家裡卻連一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事發突然,承恩侯楊上清當然要去皇帝處回稟,承恩侯夫人錢氏不耐煩照顧庶子,也去了宮中找楊皇後“哭訴”。
楊靖頗為抓瞎!他僅是世子,沒有宮中傳見就進不了宮。這時候事急如火,是要怎麼個弄法?
恰好見著承恩侯府上養著的兩個謀士,正搖著扇子路過,楊靖忙將人攔下“許先生,趙先生,我有事請教!”
於是,楊靖就拉著父親的兩個謀士,窩在承恩侯書房的密談。
“這……難,難啊。”
許先生聽罷前因後果,深深為楊靖、楊竎兄弟二人的作死震驚。
華林縣的事就夠喪天良的了,斬草卻不除根,將一根野草圈在身邊肆意玩弄,這回玩出火來了吧?楊竎也是奇葩。替世子殺人滅口就悄悄地辦了多好,非得大張旗鼓玩捉奸。換了他許天德,一把火就把小客棧燒個乾乾淨淨,還正經出麵要什麼人?
現在事情眼看掀到衣尚予跟前,還指望能善了?天真。許天德決定笑看楊靖怎麼死。
——反正承恩侯府庶子那麼多,死一個世子再立一個唄。他跟承恩侯混飯,又不跟世子混飯。
趙仲維也皺眉,沉吟片刻,說“為今之計,隻有先下手為強。”
楊靖大喜過望,道“先生教我!”
“四公子所攜家奴也是府上一等一的好手,四十餘人卻被對方十餘人儘數撂倒,可見對方本就不是尋常身份。對方又微服潛行,不露身份,戰戰兢兢見不得光。——依世子看,這位會是什麼身份?”趙仲維問。
楊靖總算比楊竎聰明一些,道“我已想過此事。然而,京中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敢帶人和我家過不去?”皇帝剛剛登基,楊家有從龍之功,楊皇後更是位正中宮極其體麵。彆說權臣世家,就算是宗室皇孫都不敢輕易得罪楊家。
至於信王謝茂嘛,年紀倒是合得上,然而楊靖根本沒考慮過他。
畢竟剛穿越第一世的謝茂是個傻白甜,平生就不會搞事情,和誰家的關係都是棒棒噠。
“世家不敢,宗室不為,就剩下兩個可能。”趙仲維掰著手指分析,“要麼是軍中宿將的子侄輩,在下聽說,衣大將軍的二公子,年紀與四公子所描述的少年相差不多,若他帶在身邊的親兵,必然也是軍中一等一的高手。”
楊靖深覺有理,這就更能說明那夥人為何要往青梅山逃竄了!
趙仲維嘴角勾起一絲陰測測的寒意,低聲道“另一種可能嘛……許兄,你可曾記得,鹹寧十四年秋,洪樓飲宴之事?”
許天德心中暗罵你個狗東西搞事情,麵上卻故作恍悟“趙兄可是說……”
楊靖已聽懂了,猛地一拍桌麵,道“我知道了!趙先生是說那年陳朝慶襄侯微服潛入聖京,以琴、棋、書、畫、詩、酒六門絕技力壓聖京學子,從容脫身之後,寄國書嘲諷我朝學風一事?”
西北陳朝有一位未及弱冠就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姓林名若虛,年少承爵則是慶襄侯。倒黴的是,兩朝交戰,這位慶襄侯的封地慶襄縣被衣尚予打下來了,失去封地的慶襄侯氣得在家罵娘。打仗他不行,乾脆收拾好包袱,白身潛入謝朝聖京,用一身才華把聖京學子狠狠嘲諷了一番,揚長而去。
當時謝朝名儒宿老還很高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個良才美玉,好幾位老大人都刻意差家人去打聽這陌生少年的住處籍貫,想要收歸門牆,授以衣缽。直到次年陳朝國書遞來,啪啪啪把謝朝儒門書林臉打腫了,謝朝儒林才知道對方是敵國侯爺,專門來開嘲諷的。
這件事發生在文帝時期,文帝胸懷寬廣,並未怪罪謝朝儒門學子,甚至還親自前往國子監對學子們勉勵一番。
唯一倒黴的,是京城的五城兵馬司。皇帝就問了,敵國侯爺進京,還帶著精兵護衛,你們居然一無所覺,養你們乾什麼吃的?——當時的五城兵馬司僅有四位指揮使,被文帝砍了兩個,剩下兩個也削職回家再不敘用。
“對!當日陳朝能派侯爺潛入聖京,如今怎麼就不能再派探子來?”
“昨天我兄因故出城,與陳朝探子在小客棧中偶遇,被對方斬殺滅口不果。這夥子外朝探子倉惶逃離。逃去哪兒?——我們也不知道。隻一口咬定是外朝探子。待陛下一查,這夥人最終去了大將軍行轅,不管衣尚予說什麼,皇帝也不信他。”
楊靖興奮得搓手,不住向趙仲維道謝“趙先生,您可真是玩弄心術的祖宗!”
如果昨夜在城門外多管閒事的人真是衣飛石,承恩侯府玩弄的心術大抵就成了。
無論衣尚予如何自辯,隻要楊竎一口咬定對方是外族探子,皇帝都會猜疑衣尚予是否與陳朝勾結。哪怕衣尚予帶出容慶這個人證,指證楊靖在華林縣犯下的案子,皇帝也隻會把這一切都認為是衣尚予對承恩侯府的報複。楊靖可以輕鬆脫身。
壞就壞在,昨夜廢了楊竎的人不是衣飛石,也不是聖京中任何一位世家權貴宗室子弟。
若是衣飛石,則衣尚予無法自辯。若是普通世家權貴宗室子弟,遇見皇後娘家與大將軍府這樣的頂級勢力互掐,也隻會把所有事都悶在心底,有多遠躲多遠。
可是,昨晚犯事的是謝茂。重生以後什麼都不在乎、立誌搞事情的謝茂。
悲劇的楊靖絲毫不知道自己跳進了一個巨坑,他對趙仲維千恩萬謝,隨後就興衝衝地去找楊竎“對口供”去了。
“許兄,喝一杯?”趙仲維笑眯眯地邀請。
許天德一邊歎氣,一邊跟趙仲維出門喝酒。
二人來到常去的藕香食肆,大清早地灶上沒火,要了兩個涼碟子,半壺稠酒,許天德搖頭說“趙兄啊趙兄,你這是坑不死世子不肯罷休啊。那紫妮兒本就是世子的丫鬟,你又何必耿耿於懷至今?”
趙仲維臉色一寞,推了推盞“喝酒,喝酒。”
半壺稠酒下肚,許天德迷迷糊糊地說“嘿,今兒怎麼這麼容易上頭……”昏了過去。
當壚賣酒的老板娘幼娘掀簾而入,利索地解下腰間絛繩纏在許天德脖子上,使力收緊,昏睡中的許天德被驚醒,意圖掙紮,幼娘的一雙手卻如鐵鑄,生生將他勒死。死後失禁的臭氣漫溢而出,幼娘一邊裹住許天德的屍體,一邊打開包間裡竹籬遮掩的隱秘通道,將許天德扔了進去。